木合渡大捷,涼州戰馬之圍也迎刃而解,一時間,凝公子聲名大振。
從一開始,相信我的大概就只有百里靖與沈奉言,其他人沒有對我妄加非議恐怕也是由于這兩個人的關系,不過,從這以後,凝公子的帳便沒有誰不買了,原來類似于插科打諢的行為也被說成是深謀遠慮山人妙計。
李昱、傅德、凌敬遠幾個武將亦已成了我的莫逆之交,跟百里靖這種人在一起太費腦子,可跟他們在一起卻是真的不必費心,豁達磊落得如同西涼的燒酒一般。
而一月之間,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我騎在紫虯之上,在一望無際的疏葉林子里閑閑散步。紫虯是百里靖送我的,是匹千金難求的良駒,我在十幾匹馬中看見它,卻是一見如故。
我伸出手,它便轉頭溫順向我,沈奉言那時候很驚奇,他說,除了百里靖,紫虯讓近身的,我是第一個。
于是,我成了紫虯的主人。
我撫著紫虯的暗紅長鬃,心境一時間如同天空一般的澄明,天際雲霞斑斕絢麗,晚風如歌,疏葉白樺有一種冷漠的婉麗。
涼州,不同于江南逍遙堡的風景呢,大漠之上,真該與人痛快的喝酒。
一個月以來,西羌沒有佔得多大的便宜,反倒折損了些許元氣,涼州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已經是接近九月了,涼州的天氣一日涼過一日,這樣下去,只要堅持到嚴冬,西夏便會不戰而退,可是…。
我正遙想著,身後一陣輕淺的馬蹄。
「凝兒,好興致。」百里靖在我身後慵懶開口,幾分清貴,幾分諧謔。
我淺笑回頭,這酒倒有人請了。
「那麼,可否陪我喝一杯?」
涼州城的酒肆里沒有江南溫潤的清明釀,我和百里靖要了一壇上好的洛陽白。
我獨自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百里靖卻伸手奪過我的杯子,眼眸一緊,「你當這是涼水呢。」
我費力的咽下那烈酒,將百里靖的杯子拿了過來,淡淡笑著,「這里又不是江南,你管我斯不斯文。」
我斜睨了他一眼,徑自又倒了一杯,可是杯子卻又被他按住。
我無奈的抬頭看向百里靖幽深的眼瞳。
「百里靖,你以前欺負我也就算了,現如今連杯酒都不讓我喝麼?」
「再喝下去,你會醉的。」百里靖語氣只是淡淡,眼眸卻是我第一次才看到的溫潤。
我頭似乎有些重了,眼前也有一絲迷離,洛陽白果然名不虛傳呢。
「醉了有什麼不好?醒著多痛苦啊。」我淡淡笑著,「百里靖,你不累麼?」
百里靖眼眸一頓,拿過我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神情不再慵懶邪肆。
「好好,陪我一起喝。」我展顏笑了起來,取杯子倒酒。
百里靖不知為何不再攔我了,任我一杯接一杯的喝,這別間窗外就是大片的荒野和一望無際的青碧天空,晚雲孤雁。
「百里靖,你有沒有覺得你很像只狐狸啊?」借著酒興,我口沒遮攔,「你知道跟你較心計,我得少活多少年麼?」我看著百里靖眼中一片霧氣,起身搖搖晃晃的坐到他旁邊。撐著頭,看向那張臉,與軒轅夜的樣子卻一下一下的不停重疊。
「百里靖,我好想家啊。」我鼻子酸酸的,眼前卻一片濕潤,「我想連城,我想祁美人,我想無憂,我想烙蓮酥。我不想再被你傷…害……」
話畢,眼淚便大滴大滴地掉落下來,百里靖的樣子已經看不清了,我將頭靠在百里靖的手臂上,用他的衣服使勁擦眼淚,「百里靖,你個混蛋…要是我沒有救你…我就可以報仇了。不對,我不能不救你…要是我從來沒有遇到你該多好…我怎麼就躲不開你呢…」
我只覺得突然間所有的委屈都涌了出來,離家在外不說,還得絞盡腦汁,在逍遙堡十幾年也沒有這樣累過,就這樣不停說,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說了多久,只是後來,我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在自己房間了,一個小婢見我醒了,端給我一碗醒酒湯。
我看了一眼窗外,卻是日上高起。
「現在什麼時辰了。」我問那小婢。
「已經差不多午時了,公子自昨晚回來就一直睡著呢。」小婢恭敬的回我。
我揉揉依舊有些暈乎的頭,洛陽白的後勁還真大,昨天醉後好像說了很多話,卻半句都記不上來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亂說什麼不該講的東西。我推開被子預備起身,看到身上一件干淨的月白長襩uo蹲×恕 br />
昨天分明穿的不是這件的。
「是誰給我換的衣服?」我神色有些緊張,因著身份的緣故,我向來不準任何人隨便進出我的房間,更惶說是替我換衣服了。
那小婢眼中一絲疑惑,「殿下昨日送公子來的時候就是如此打扮了,並且交代我們不準進房打攪公子休息,奴婢也是殿下交代送醒酒湯才進來的。」
我揮手退了那小婢,僵直地坐回*上,抱住被子,什麼叫百里靖送我回來時就這樣了?衣服不會是那狐狸幫我換的吧?
不會的,不會的,我猛的拍走這個想法,百里靖那麼驕傲一個皇子並武林盟主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但是,關鍵是現在我穿的並不是昨天那衣服了,看來只有百里靖知情。
看到百里靖的時候,他正在涼亭中,長身玉立,幾封信箋散放在桌上,百里靖眉眼不展。
雖然,我平時對他冷嘲熱諷,雖然會暗地罵他狐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百里靖皺著眉頭心里卻很難受。
我呆呆看向他,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酒醒了?」百里靖轉眸看我,又瞬間恢復往日一般的戲謔態度。
「我…那個…」我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開口,「昨天,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試探的口吻。
百里靖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揚唇一笑,「凝兒酒品可不是一般的差呢。」
「啊?」我昨天真的很夸張?完了,「我真的…胡言亂語了?」
「凝兒不記得了麼?昨天你還拉著我進了怡紅樓呢。」百里靖眨了眨那雙勾人心魄的鳳目,*笑道。
「怡紅樓?」怎麼听上去這麼別扭,難不成是…,我猛的跳到他跟前,「該不會…」
百里靖笑得如同只狐狸,不置可否。
「怎麼會?」我臉一下紅了,都說喝酒誤事,可一個姑娘家喝醉了拉個大男人上*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怎麼不會?凝兒昨天還說,這麼漂亮一樓,不去喝酒不是可惜了麼?」百里靖忍著笑意,挑了挑眉。
「你怎麼不攔著我啊?」我看著百里靖那欠揍的笑容,一陣氣結。?
「凝兒當時那麼好的興致,我怎好攔著呢?」百里靖一臉無辜,眼眸清澈得就像一只小綿羊。
「你…。」我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一雙眼楮只是氣郁的瞪著他,「那…我衣服…。」不要告訴我是在*里換的。
百里靖裝著想了半天,道,「哦,衣服我記得…好像…是我…」
「你說什麼?」我聲音一下拔高。
百里靖一臉好笑的看向我,「是我讓樓里的丫環換的,你那衣服吐得到處都是,難不成,讓你就那樣回來睡?」
我吐出一口氣,只是回瞪了他一眼,肚子卻是不爭氣的叫喚了起來。
百里靖看著我微微一笑,一揚手,便來了個提食盒的小廝。
「先別走了,就在這里陪我吃吧。」百里靖難得的溫潤。
我微楞了下,何時這狐狸如此好心了?
不過,不吃白不吃,我可不和自己為難。
那小廝將菜一樣一樣在桌上布好。
水晶玉蘭片、珍珠豆腐羹、四喜丸子、紫線茄絲,居然還有烙蓮酥!
這分明就是我在逍遙堡最愛的菜品,這狐狸一定居心*。
「干什麼?想賄賂我啊。」我抱臂而立,斜睨向百里靖。
百里靖卻只是淡淡笑著,用白希修長的手拿起筷子挑了根茄絲,動作優雅而自然,「勞凝公子賞臉陪本王吃頓飯,自然要賄賂了。」
我瞥著他坐下,也拿起了筷子,某人不是說過對著我吃飯就沒胃口的麼?
不過,說實話,看著百里靖吃飯倒真的是種享受,動作若行雲流水,清貴而優雅,不愧是皇子出身,這種氣質與修養仿佛是與生俱來。
但是,越與他在一起,從前的記憶便越是接踵而來。
想起他用餐時,經常會為自己布菜,吃魚時,會細心的為自己剔去魚刺……
他會經常讓人做出自己最愛的糕點,微笑著遞于我嘴邊……
一如此刻……
「這便是烙蓮酥麼?」百里靖夾起一小塊那熟悉的瑩白色糕點,遞過來道。
「你以前都沒有見過麼?」我很奇怪,難道皇宮里沒有這點心的嗎?這我倒不記得了。
百里靖只是一笑,將點心放入口中。
我也夾了一塊品嘗,說實話這東西有多久沒吃過我都不記得了,濃郁的蓮香依舊,只是,少了逍遙堡的味道。
我放下筷子,笑道,「以後,請你吃無憂做的烙蓮酥,那可是天下一絕呢。」
百里靖眼眸如墨,純澈而幽深。
我轉過頭,笑,一下子斂去,以後?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還有!?鳥盡弓藏,這樣的道理那麼顯淺,百里靖不可能不懂得。無論是從前的董凝霜,還是如今的祁凝兒,我都會是他不得不拔去的刺……
午飯吃過,我又睡了個回籠覺,但在*上輾轉反側就是沒能睡著,只得起來在府里的花園里閑溜達,百里靖今天皺眉我是看在眼里的,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必定是京都又出了事。
如今因著戰事,百里靖被困在這里,而他心愛的女人如今正在皇宮里飽受煎熬。這次逍遙堡之行,怕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吧!
那便是傳說之中的隱蓮。
只要這里戰事一天不息,百里靖便只能寸步不離。可按照現在的情況來說,如不用特殊手段,這一仗非得打到年底不可。
正暗自思忖,忽然眼前人影閃過,嚇得我連退了好幾步。
訝然抬頭,一張冷峻剛硬的面容便映入眼簾。
「玄墨?」我有些意外,對于這個人我了解得不多,他身上內斂的煞氣與氣度皆是一個卓絕的暗衛所具備的。向來的一身墨色,幽暗不見一絲光亮的眼瞳以及周身的冷冽氣息都讓人不敢多加探究。
「再走就是池塘了。」玄墨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我向他身後看去,的確三步之遙便是水域,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我恐怕早成落湯雞了。
我微微一笑,「謝謝你。」
沒有想到這個人還會救自己,看來這個冷冰冰的人還是很好心的。
玄墨微點了下頭,半天不語。
我只得轉身,準備離去。
「希望你能盡心幫主子,他也是身不由己的。」才轉身,玄墨的話便傳進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