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宿命
陳文是決定把和方若兮結婚的事告訴文秀。是下午，兩人辯護的刑事案子終于結束，被告人雖被判無期徒刑，但是根據早前的協議，文秀這次有幾十萬入帳，所以顯得很高興。回律師事務所的路上，陳文是就盤算怎樣開口，趁文秀現在高興，告訴她或許能夠承受住。
到了律師事務所，陳文是看著瓶中那束素白的百合，在自己的辦公室待了好久。沒有什麼完美的托詞，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告訴她。進了文秀的辦公室，文秀已經在整理案宗，她總是擔心助理們整理資料會丟失什麼，所以重大案子的卷宗都是她自己整理，然後一排排放到檔案室，她視這些為自己的榮譽。見陳文是面無表情，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知道陳文是有什麼事要說，人就起身為他倒了一杯茶水，等他說。
「文秀，我要和方若兮結婚了。」陳文是鼓足勇氣。
文秀鐵青了臉，表情一下子麻木起來。她早有預感，這也是從陳文是那里搬出來的原因，近來心里也是矛盾。雖然有心里準備，可是卻沒有想到這麼快，好像自己還沒有理順心情。但是此時除了無奈還有什麼。
「什麼時候結婚？」文秀試圖微笑，可是鼻子酸酸的，最後她只好作罷。
「農歷二月十六。」
「快了，這麼快。」文秀感到一切都來得太快。
陳文是不知說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離開。他想，文秀會大哭一場。
「你想清楚嗎，這是理智的決定嗎？」文秀雖不抱希望，可是她還想問個明白。
「我已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才和她在一起。」陳文是心中是有股暗流，當他看到方若兮時，那股暗流就四處沖擊，讓他搖搖欲墜。
「不過是感情的替代，這未必是愛。」文秀憐憫地看著陳文是。
陳文是沒有從文秀眼中看到憤怒，她那含著淚光的濕濕眼楮一下子印在他的腦海里。有時，他也感到是在找個替代，可是他明白自己對方如兮的愛已經隨著那漫長的等待死亡一起死掉了。雖然方若兮很像方如兮，可是他能感到她們是兩種不同的人，有時思緒沉澱下來，感到更喜歡任性的方若兮。
「文是，你知道吧，自從方如兮死掉後，你變得不自信。實際你該知道自己是多麼優秀，是我們這個行業中的佼佼者，你能夠獨自面對困難，不需要依靠什麼的，你要相信自己。」文秀把心中長久的話說了出來。
「你這話什麼意思？」陳文是很敏感，但是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
「我也不太確切，可是你看看，這兩年你做了什麼？一點都不自信，什麼案子你就推給我，寧願讓自己荒廢下去。你難道不相信自己能夠和以前一樣應付過來嗎？」文秀一直在考慮這些問題。
「是的，因為荒廢太多，所以以後我不會再荒廢下去了，這也是我結婚的原因。」陳文是想想也是。
「不，在你眼里，是先有結婚，只有結婚了你才對自己有信心，也才不會荒廢下去。你一直以為，你以前的成就是因為方如兮，所以她死了你就氣餒，自己先打敗自己。現在又有了方若兮，所以重新獲得信心，你讓我太失望了，你看中的不是愛情，壓根說你重視的是事業，你需要她們顯赫的家世是不是？」文秀有些憤恨，說完轉過身不再看陳文是，眼淚卻潸潸落下。
陳文是愣住了，感到血往頭上沖來。
「你是這樣看我嗎，你是這樣看我嗎？」陳文是感到莫名的傷心，似乎受了重傷，靠在沙發上感到身上綿力。
文秀大顆的眼淚啪啪地落在桌面上，一切努力都于事無補，這就是命。「你走吧，我祝福你們。」
陳文是愣了好久，心中無比的矛盾，後來他站了起來，看著文秀的背影，知道她在哭，但是已經用不到自己來安慰她了。他走了出來，感到自己心中空空的，就像丟了什麼。
方若兮把跟陳文是結婚的事說了，方家頓時像炸了鍋。唐秀雨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不行，你嫁任個別人都行，惟獨這個不行。」唐秀雨口氣堅決。
「媽，媽。」方若兮連喊兩聲媽，裝出一臉不耐煩。
「得了，真是傻閨女，姐姐方罷，妹妹接著來。好像世間都只有他一個男人一樣，他有什麼好啊，他纏著你姊妹，還不是沖著我家的地位。」唐秀雨板了臉。
「我也反對，不許你嫁給他。」方永兮接了話，依舊說不出反對的原因，只是眼前忽現出文秀的樣子，心里莫名的陣痛。
「哥，你插什麼言？你們不是好兄弟嗎？」方若兮沒想到哥哥也反對。
「就是跟他是好兄弟，所以我才反對。」方永兮忽感到自己就是把陳文是當成兄弟，才不想讓他成為妹夫，可想想又不是這回事。
「你這是什麼邏輯，他有什麼不好嗎，你瞎攙和什麼啊。」方若兮不滿地瞪了哥哥一眼。
「他沒有什麼不好，但是我就是反對。」方永兮實在說不清心中的情愫，就像以前心中也反對他跟方如兮來往一樣，只是那時不曾說出來。
「爸，你看我哥哥，說不出所以然，就是瞎攪和。」方若兮向父親求救。
方視為一直隔著眼鏡看著眾人，只有兒媳婦不曾說什麼。
「得了，我也反對，我不可能把兩個女兒嫁給同一個人。」方視為說著起身進了書房。
方若兮一看不對勁，就連忙喊道︰「爸，爸，姐姐並沒跟他結婚啊。」
方視為不加理睬，心中憋了一肚子氣。雖然對陳文是沒什麼惡感，可是一想到兩個女兒就來氣了。
唐秀雨一看丈夫也反對，就心平氣和了。「若兮，記住，不管他跟你姐姐結婚沒結婚，可是他都是你姐夫，你就別跟他來往了。」
「不行，要不我也跟姐姐一樣和他私奔。」方若兮來了氣。
「你敢。」唐秀雨激動地站了起來，頓時虎了臉。
「我現在大了，婚姻我可以決定了。」方若兮說著誰也不理會就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了門。
唐秀雨知道若兮的脾氣比她姐姐還大，不覺急了，在那里站了良久，說了句冤孽，無力地坐回沙發。
方永兮的妻子陳天然一直沒有說話，拉著兒子洗岳呆在一旁。她與方若兮不熟悉，因為若兮一直在外讀書，沒見幾次面。但是看到婆婆失望的樣子，想想也是，怎麼也不該兩個姊妹嫁給一個男人，不然方家的面子可就丟大了。人就硬了頭皮去方若兮的房間，見門沒有反鎖，也就推門進去。
方永兮見妻子進去，知道她也難以勸說，就決定找陳文是，讓他知難而退，就進房換了外套出去。
陳天然進房見方若兮氣鼓鼓地躺在床上，就過去坐在床沿上。「還生爸媽的氣啊，事情突然，容他們想想，明天早上沒準同意呢。」
方若兮跟嫂子也是近來才熱乎，又見她和顏悅色，話又說到心里，而且自己也想傾訴一下，所以就坐了起來。
「嫂子，他實際也夠優秀的，你說爸媽為什麼反對呢。」方若兮沒想到全家都反對。
「你想，你兩姊妹都嫁給一個男人，那算怎麼回事，外人怎麼說，我們方家臉可丟大了。」陳天然試圖攻心。
「這該有什麼，姐姐死了，況且他們又沒有結婚。」方若兮不以為然。
「可是，在爸媽眼里他們可是結婚的。」
「他們不是一直反對嗎？」
「話是那樣說，可是木已成舟，爸媽也只好睜只眼閉只眼了。」陳天然說話也實在。
「但是那也說不了什麼，就是真結婚了，姐姐已經死了。他又不是委瑣之人，我嫁給他也不會丟我們方家什麼的臉。」方若兮沒感到陳文是有什麼不好。
「看你說的，顯是和他感情不一般，只是嫂子想問你，你愛他什麼？」陳天然直入主題。
「他呀，長相沒的說，事業也有成就，而且很體貼我，還有成熟男人的矜持，而且我見到他第一眼，就喜歡了他。」方若兮考慮到這一節。
「你自己也是搞感情研究的，難道不知道他是在找感情替代嗎？」陳天然一環扣一環地問。
「情感替代？把對姐姐的愛移在我的身上？」方若兮愣了一下。
「我看是的，這也許就是爸媽反對的主要原因。」陳天然只字不說自己的意見。
「可是，難得我不值得他愛嗎？雖然我跟姐姐長得一樣，但是性格不同，我的個性較為自我，他能接受得了，豈不是愛我？」方若兮掩飾不了自己對陳文是的喜愛。
陳天然不太清楚方家姊妹的性格，見方若兮這樣說，也就不知怎樣勸說了。
「也是，感情這回事只有當事人才能感覺清楚。爸媽明天也許會有另種意見。」陳天然嘆口氣，說著站了起來。
方若兮知道嫂子關心自己，就說︰「嫂子，你幫我勸勸爸媽。雖然我打定主意不會變的，可是我也不想爸媽生氣。」
陳天然笑了笑。「我會的，你也早些休息吧。」
這邊，唐秀雨在房間對方視為嘮叨個不停，方視為也堵了一肚子氣。
「你說，我們這兩個傻閨女，怎麼都會喜歡他呢？」唐秀雨心中膩煩。
「這不明擺著，還不是因為他像她那表哥。」方視為沒好氣。
「我也是因為這，所以當年才反對如兮嫁給他。」唐秀雨嘆口氣。
「只怕我們拗不過這個女兒，若兮比她姐姐還要倔。」方視為心里沉沉的。
「說實在，我也擔心。若兮從小就跟她姐姐爭，姐姐有的她也必須有，她姐姐能作出來的她也要做。當年她姐姐考上音樂學院，她沒有考上就要死要活的，還要頂姐姐的名字去上。若不是後來考上北大還不知道怎麼別扭呢。」唐秀雨感到無奈。
「我也是怕這，就怕她不是愛陳文是，而是受她姐姐影響。」
「怎不是，你看她從美國回來，也是帶了那麼多衣服回來，卻偏在她姐姐的衣服里撿著穿。」唐秀雨想起許多。
「哎，我們這女兒真是一條心啊，誰叫她們是雙胞胎呢。」方視為嘆了氣。
「那該怎辦？」
「我剛想了，陳文是也是不錯的人，我打心眼里看重他，也把他當成自家的女婿，只是若兮的性格，兩人未必長久，又礙著她的姐姐，我卻不想他們結婚。」
「那你該加勁，我看若兮平日里也就怕你。」唐秀雨希望方視為能夠勸下女兒。
「只怕那樣我們又丟了一個女兒。真的不成，我們只有祝福她們。」有前車之鑒，方視為也不想強加反對。
「視為，我咽不下這口氣。」唐秀雨老大不情願。
「哪能怎麼，她們要結婚，我們只能祝福。我不希望我的女兒的婚禮上沒有我們兩口的祝福。」方視為眼前是陳文是的樣子，心中還是有幾分喜歡。
唐秀雨也不知道怎麼辦，後悔當年勸阻方如兮嫁給陳文是，以至于女兒死了也沒見到面。
方永兮出門後，打電話給陳文是，約他去飛天酒吧喝酒。陳文是在家也正煩悶，就打的過來。
到那里，方永兮已經喝了半打啤酒，看了陳文是，原本一肚子火卻發不出來。
「坐吧。」方永兮指指旁邊。
陳文是就在對面坐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下。
方永兮盯著他看，心中隱隱作痛，感到眼前的人本該就是自己的兄弟，那又為什麼反對呢。沒有理由啊，除了他陳文是誰也不配我的妹妹。方永兮伸出手，伸到陳文是身邊。陳文是為兩人倒滿酒，見方永兮伸手過來，一時不知何意。
「我想和你扳手腕。」方永兮幾乎是大吼，只是被酒吧的喧嘩遮掩。
陳文是也就伸出手，兩人隔著吧桌扳起手腕來。以前在學校時，兩人經常扳手腕，論輸贏去餐廳買飯。方永兮鼓足氣，眼看陳文是要被壓下去，但是陳文是咬緊牙，又挺了起來，勢均力敵，處于相持中。這樣過了幾分鐘，仍不見高低，旁邊的幾個人也看著他們。
方永兮見久扳不下，手腕感到酸痛起來。但是不願服輸，這幾年都沒跟人扳過，所以不想輸在陳文是手下。陳文是也憋足了勁，也感到手臂不再是自己的。又相持一會，兩人不約而同放了手。
「痛快，喝酒。」方永兮舉了杯子一飲而下。
陳文是不甘落後，也舉杯喝下。這樣兩人接連喝了幾杯，半打酒喝完。陳文是招手服務員，又要了一打。
兩人最後喝了快三打酒，都眩暈了，這才互相攙扶出到外面。初春的天氣冷冷的，冷風吹得人半醉半醒。
「陳文是你媽的不是人，你讓文秀怎麼辦啊？」方永兮醉了，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陳文是攙著他，也感到頭昏腦脹。後來攔了的士，一起回自己的家。兩人後來躺在房間的地毯上睡著了。
第二天，唐秀雨一本正經地問方若兮是要家還是要陳文是，方若兮什麼也沒說，只給了她一張紙。唐秀雨接過來看了，是方如兮的遺物清單︰
套裝567套；
衣裙251件；
帽子234頂；
鞋236雙；
舞鞋382雙；
戒指63枚；
項鏈42條；
胸花79朵；
別針209枚；
手表25塊；
手鏈18條；
絲巾86幅；
披巾38幅••••••
唐秀雨記得把這份清單已經撕掉，卻不知方若兮從那里得到。雖然知道方若兮一直在翻她姐姐的遺物，難道遺物中夾雜了一張？
「你給我這是干什麼？」唐秀雨不解。
「我也希望將來有個男人可以給我買這麼多東西。」方若兮冷著面孔。
「胡扯，這是你姐姐自己為自己買的，又怎會是他買的。」唐秀雨也不知道那些衣物是誰買的，心中也羨慕自己的女兒。
「我不管，只要有人原意讓我為自己買這麼多的東西，我就心滿意足了。」方若兮羨慕著姐姐。
唐秀雨不再說什麼，黯然傷神地坐下來，這時刻，她相信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