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相見如此惶然
這天傍晚，齊城不想往外面吃飯，就拿了飯卡，決定到學校學生餐廳吃飯。好多年沒有在大餐廳吃飯了，也不知道餐廳飯菜是否有所改善。
因為本科部的新生們和幾個院系搬去新校區，到了那里，學生不多，秩序也好，大家都排了隊。齊城打了一塊米飯，拿了一個饅頭，買了三塊錢的菜，就坐在一旁的圓桌吃飯。
隔壁幾對男女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齊城看到背對自己的女的留著齊耳的短發，疑惑中有了熟識的感覺，就想起死去的宋倩，人愣在那里。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愈加感到與宋倩幾份相仿，呼吸頓時緊張起來，眼前有些晃動的東西。他雙手按著桌面，良久才緩過勁來，忙大口吃飯，饅頭塞滿了嘴巴，險些嗆著他。
那一桌的男女很快吃了飯，說笑著離開。忽然，只听當啷一聲脆響，齊城頓時停下吃飯，看到有人正在盯著他看，很吃驚的樣子。
鐵碗落在地面上還晃蕩一下，留有裊裊余音。
齊城也愣在那里，是梁以西。梁以西呆呆地看著他，當她吃了飯，轉身離開時不決意看到身後的男人，那一刻她的手顫抖了，飯碗就掉在地上，發出脆響。餐廳雖然喧嘩，可此時大家都在往這邊看。
「梁以西，你怎麼了？」旁邊的同學問道。
「沒、沒什麼。」梁以西的聲音帶著顫音。
齊城看著她，還是感到意外。她那飄然的長發怎麼剪短了？他忽然感覺她不僅背影像宋倩，齊耳短發，自信眼神後面的憂郁、慌亂，猛一看活月兌像宋倩。他想說什麼，可是忽感覺嗓子眼塞滿東西，什麼也說不出來。也就這麼幾個月沒見，她瘦了。他一下子想起她在醫院的那些話，頓時感到尷尬。
梁以西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一直試著忘記他，可是此時就在眼前，就顯得不知所措。她的思緒一下子被過濾，什麼都想不起來。他黑了，瘦了，只是臉的輪廓沒有變，親切的感覺就在一瞬間擠涌在心頭。一直以為會把他忘得一干二淨，可是此時才明白他的影子已經深深印在心底。
那幾個同學也注意到齊城的存在，都看看失魂落魄的梁以西，又看看齊城，顯然他倆是認識的。
「梁以西，我們走了。」一旁的男生彎腰撿了飯碗，推了梁以西一把。
梁以西反應過來，臉一下子變得緋紅，一扭頭裝著沒事情一樣跟著同學走了。
齊城想喊，可是怎麼也喊不出來，就愣愣地看著梁以西出了門。良久，齊城才回過神來，心里竟然感到酸楚，她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啊？齊城看著梁以西的背影，扶著桌面，頓時什麼也吃不進去。
梁以西心里潮涌著不同的感受，怎麼會見了他如此慌張，完全該平靜地打個招呼啊。這是為何，不就是幾個月間，我怎麼如此不知所措？
「你認識他啊？」一個女生滿臉笑容。
「那還用說，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像看到前生戀人一樣。」一個同學接了話。
「眼楮都直了，我看他們可不止認識那樣簡單。」一個女生嘻嘻笑著。
「你們先走。」梁以西把飯碗塞給旁邊的同學，顧不上什麼就往飯堂跑去。
齊城若有所思，發著愣，此時卻有人騰騰地跑了過來。抬頭看，是梁以西，她的眼楮里竟然含著淚水。齊城一時說不出話來，不知該不該招呼她坐。
「你怎麼在這里？」梁以西話說出口，竟然感到輕松，心間的委屈頓時沒了，也就坦然坐到他面前，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齊城松了一口氣，冷靜地看著梁以西，這個女人不管怎樣改變形象，似乎都沒有她的眼淚來得濃烈。齊城似感到意外，這不是梁以西，當然也不是宋倩。完全陌生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沒有梁以西自信，也沒有宋倩霸道，可是卻滲進齊城的內心，他感到什麼在切割他的肌膚，撕裂的疼痛沿著脈絡在蔓延。也許此時自己也不是那個齊城，就在那一刻感到自己有罪。
齊城緩了一口氣。「你在這里上研究生？」
梁以西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原來他知道自己上研究生啊，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頓時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嗯，你來干什麼？」
齊城不知道說什麼好，感到什麼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胸膛，又從後背飛走。
「我回來教書。」
梁以西有些吃驚，沒料到她會來教書，無聲地看著他，好像想看穿對方一樣。愛和恨，此時真的不算什麼了，眼中只有對方，腦中也為突然而來的相遇亂了方寸。
「教書？也是好事情……」梁以西不再看齊城，側頭看著窗外的法國梧桐樹，樹葉都變黃了。
「也沒什麼，暫且混混日子。」齊城看著她的脖頸，她的脖頸細女敕白皙。
「混日子？」梁以西扭頭盯著他看，不知怎地，最不耐煩就是他說的混日子。
齊城也就尷尬地笑笑，不作解答。人不都是混日子？無論你怎樣拼搏，最後不都是隱沒在生活中。此時，齊城才感覺梁以西依舊是梁以西，似乎她復活了，就像幾個月前帶著一種安靜的冷視，卻讓人緩不過氣來。
「教幾年級？」梁以西意識到自己的緊張，也就深呼吸一下舒緩情緒。他就是死，又關我什麼事情？
「代經濟法的課，有不同年級的人選修。」
「是嗎？感覺怎樣？」梁以西無話找話說。
「還好，努力不誤人子弟。」齊城漸漸變得坦然。
飯堂的人快散盡了，那些服務員已經開始收拾殘局，掃地，抹桌子，倒剩飯剩菜，還有瓢盆什麼的。
「要不出去走走？」齊城建議，他的飯菜還沒有吃完。
梁以西這才反應過來。「不了，我晚上還要上課。」
齊城這才想起自己也有課。
「那課後我們出來走走吧。」話說完，齊城竟然感到意外，怎麼會如此坦然地邀請她啊。
「到時再說吧。」梁以西說完立即就後悔了，怎會說出如此模稜兩可的話，為什麼不爽快答應他啊。如此想，忽然害怕起來，感到什麼東西，像一片陰影向她襲來。
「也好。」齊城也不知道該不該見面，現在忽感覺一切都是多余的。
梁以西感覺自己還在一個逼真的夢境中，所有都太意外了。她站了起來，看了齊城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
齊城看著她轉了出去，才把剩飯倒進桌旁的桶里，去洗刷室粗粗洗了碗筷，就回了住處，腦海中還是梁以西，感到這個女人剛才很好笑，可是仔細思量，不覺有點沉悶，也就點了煙，站在窗前吸著。
一連吸了兩根煙，才覺得輕松，也就開車去新校區上課。在車上時，齊城忽想起來彼此都沒有留下聯系方式，以後該怎樣找她呢？上門，知道她在研究生部，總能找到她的，沒什麼困難。可是，真的需要找她嗎？齊城感到很困惑。
如此意外的踫面，竟然沒有留下什麼好感，除了驚愕還是驚愕。如此恍惚間，他忽地想起雁門雪，她也在上研究生，要想見她豈不是也很容易？齊城頓時感到胸口緊迫，一時呼吸不暢來。
見到她，會是怎樣的景況？憤怒？不會了，隔了這麼多年，什麼都變得無足輕重。真的無足輕重？那能怎樣，火冒三丈？我會嗎？齊城試想著，感覺自己不會。那會驚愕嗎？像梁以西一樣驚惶失措？也許什麼都沒有，沒有驚喜，也沒有什麼遺憾，就像多年的老朋友，終于踫到，卻忽感到很生疏，擁抱都變得虛偽。真的會是這樣嗎？抑或，我扭頭就走了，眼不見為靜，為什麼要見她啊？只是為尋找過去？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該能記起什麼？一定很尷尬，都不知道說什麼。
就這樣，齊城做著各種假設，然而一切都是想象，他還是毫無頭緒，心間也就亂糟糟。也許，她早在幸福的日子里忘了我，甚至想象我和她一樣過著幸福生活，那樣她會很坦然跟我打招呼；要不就是她忘記過去的一切，我們只是陌生人，誰也不會提起過去，那些快樂的事情，還有傷心的事情統統都煙消雲散。
如果真是僅限于對過去的回憶，我們需要再踫到一起嗎？
沒有未來的相遇，這就是上帝的安排。我們都沒有忘記過去，只要你努力，什麼都能夠回想起。那麼我們還需要彼此嗎？對于未來，沒什麼幫助，我們的相見，只會攪亂眼前的生活，只會記起藏起來的過去，這些都是我開始所期盼的嗎？就像梁以西，她之所以緊張，也許正是因為我已經消失在她的生活圈子意外卻猛然間出現了，以至于無法接受。如此想，眼前就現出梁以西的淚眼，此時也只有如此解釋了。
齊城感到煩，不再想下去，把車開得飛快，他不知道什麼是對錯，物是人非，見不見面都沒什麼了。
到了教室，學生們早在那里了。也許因為上次他抽點了一些人的名字，所以這次學生多了不少，都散坐在教室里。
講台桌下，林木森坐在那里，正在翻看厚厚的書，很入神，齊城在講台上時，他也沒有注意到。
「同學們，現在開始第四節課，關于經濟法的主體。」齊城翻開書頁，才發覺自己的講義忘記帶了。齊城愣在那里，感到非常無助。台下的林木森正在盯著他看，齊城看著他的眼楮，發覺這雙眼很有神采，他有些喜歡也有些害怕這雙眼楮。
「還是請大家自己先預習一下，因為沒有什麼難度，所以我就采用提問的方式和大家一起學習。同時講解一兩個案例，來一起了解經濟法主體。」齊城平緩地說。經濟法主體確實沒什麼好講的，學術界對法律主體也不存在什麼差別很大的爭議。
林木森不再看老師，又低頭看自己的書。
齊城看到學生們都在翻書，頓時緩了一口氣，腦子轉得很快，在想案例題。就這樣，兩節課通過案例分析和回答問題胡弄過去。放學時，齊城看到林木森合了書本準備離開時，就伸過腦袋。
「林木森，能不能留下來說些什麼？」
林木森吃了一驚，不知道老師會說些什麼，但是沒有拒絕，人就坐了下來。
同學們都散去，齊城就轉過去，坐到林木森一旁。
「假期我見過你，那時我們都在看《外國經濟法》。」齊城不知為什麼要跟林木森聊天，或許僅是想讓自己的心情平和下來。
「是嗎？」林木森記不起來是不是見過他，但是暑假確實在看《外國經濟法》。
「你是一班的吧，我是一二班的輔導員，上次中秋節卡拉ok你沒去。」齊城沒有看林木森，他心不在焉，無話找話說。
「哦，當時我在寫篇論文，需要到圖書館找資料。」林木森感到吃驚，他怎麼這都注意到了。
「听說你去年獲得特等獎學金呢。」齊城對林木森的了解實際也不過這些。
「我需要那筆錢。」林木森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老師要說什麼話。
「你是哪里人？讓我猜猜，該是北方人，靠近西部吧。」齊城開始查戶口來。只不過他對林木森所知有限，他確實猜出林木森該是西北人。
「陝西永壽人。」林木森猜測齊城看了他的檔案。
「永壽？好听的名字。」齊城不再說什麼，他的心情平靜許多。
「很小的一個城市，是個縣城。」林木森補充說。
「是嗎？很高興認識你，在看什麼書嗎？」齊城這才把注意力轉到林木森身上。
林木森心里頓時咚咚地跳起來，原來他是怪我上課不注意听講啊，但是還是把書遞過去。「李步雲的《憲法比較研究》。」
「憲法學？你看的挺多。」齊城說著拿過去翻了翻，是《憲法比較研究》，就還給林木森。「寫論文需要嗎？」
「不是，只是想了解一些。」林木森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很好。好了，今天就聊到這里，多謝你，能陪我聊聊。」齊城站了起來。
「那老師慢走。」林木森見齊城沒說什麼，心里頓時平靜下來。
齊城不理會他，拿了課本就出了教室，走到外面，心里才最終平靜下來，教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就這樣也能胡弄過去。他抬頭看了看明月，感到夜色很美。看到林木森也從教學樓出來，順著林蔭走向花園，齊城也就往停車場，那里只有他的車子在月光下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