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亥當年對妻子的出賣進行了報復,而此刻民國政府退守重慶,他的案子似乎已經不了了之,而現在上海的租界外是日本人的天下,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從整個事情的發展到今天自己因禍得福,成為日本駐天津領事館參贊的乘龍快婿,如果沒有妻子曾經的出賣也不會有現在的飛黃騰達,所以看到吳濤也沒有了怨恨。吳濤正好相反,被丈夫拋棄後在貧民窟里遭遇到了慘絕人寰的百人輪奸,雖然後來意外嫁給了加藤,並加入日本國籍,但她明白,加藤死後沒有人會尊重她,就在他死後的幾個小時,就被加藤的手下武士集體****,甚至于她發現宇喜多井也開始嫌棄她,這一切都是因為唐辛亥的無情造成,今天,要殺的人就在眼前,深藏在心底的那段悲慘記憶,瞬間就像洪水沖破了閘門,可她現在殺不了,唐辛亥是宇喜多井請來的要人,是自己將要合作的同事,如果殺了他,宇喜多井絕不會容許,想到這,她握住槍的手從口袋里抽了回來。
她這個小小的動作加上緊張而又充滿仇恨的表情,宇喜多井看得一清二楚,用中文問︰「你們這是認識,還是怎麼了?」吳濤惡狠狠地月兌口說︰「哼,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識。」宇喜多井嗯了聲眉毛豎起,覺得她說這話很不禮貌,畢竟唐辛亥的岳父是日本駐天津領事館參贊,罵了句「八格,怎麼可以這樣跟唐君說話?」唐辛亥連忙勸道︰「別別,吳小姐可能對我有誤會。」宇喜多井介紹說︰「她現在叫加藤英子,是個日本人了,丈夫剛死不久可能心情不好。」接著向吳濤介紹道,「他叫唐辛亥,這次出任寶順分行經理,你是他的秘書,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認識的,或者有什麼過節,不能將個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彼此握下手。」
吳濤這恨壓在心里不敢爆發,但要讓她跟仇人握手很不願意,手伸出來又縮了回去,宇喜多井極不滿意,呵斥道︰「英子,別忘了你私拿公款的事還掛著,想二罪歸一嗎?」唐辛亥听罷一驚,感覺在說他私吞教育部的經費,臉色很不好看。吳濤似乎和他想一塊了,略帶威脅的望了望他伸出手,唐辛亥受寵若驚的雙手握住,寒暄道︰「哦,英子小姐,今後請多關照。」說著深深的鞠了個躬。唐辛亥現在不敢得罪吳濤,免得把他曾經挪用教育部公款之事抖落出來,這件不光彩歷史他一直諱莫如深,包括妻子美代子和她父母都不知情,他現在授日本財務部和陸軍部委托擔任寶順分行經理,一旦暴露其曾經手腳不干淨,將失去這個位置,同時也會遭到妻子和她父母的蔑視,影響他的前程,另外他也不希望曾經對妻子的那些所作所為被宣揚出去,想先在宇喜多井面前穩住她,之後私下里向吳濤說個好話用錢給她點彌補。宇喜多井對他的儒雅十分滿意,笑著說︰「你們既然握過手,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午飯後我們要去吳淞區的寶順分行參加開業剪彩儀式,你們兩個明天正式到那上班,雙方要精誠團結,為實現大東亞共榮圈貢獻自己的力量。」
吳濤終于沒有當眾揭露唐辛亥,是在考慮用什麼方式置他于死地而又不連累到自己,在宇喜多井手下的一年多里,她學會了冷靜與忍辱負重,兩個人今後在一起工作有的是機會。宇喜多井是個陰險的老牌特務,表面上笑逐言開,心里已想好一會單獨詢問吳濤,三人坐下閑聊了回拉了拉家常,宇喜多井替唐辛亥找了棟房子住,兩層樓獨進獨出,唐辛亥听了表示非常滿意,說︰「下午剪完彩去認認房,然後找時間從現在的旅館里搬過去。」宇喜多井正打算支開他,說︰「唐君,在你接手寶順分行後會很忙碌,要不乘現在還有些空閑,回旅館整理整理東西,打打包,搬遷時我讓人替你們拿過去如何?」唐辛亥覺得有道理,起身告辭,也謙卑的向吳濤鞠了個躬。
宇喜多井送他到客廳門外,轉身收住笑容旁若無人的重新坐下,抿了口茶沒有說話,靜得可怕。
吳濤十分了解他的作風,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大凡他對誰大罵,基本不會有大事,越是安靜就越說明他準備下狠心懲罰誰,心想可能是自己剛才冒犯了唐辛亥的原因,听他們閑聊時提到過他跟一個天津領事館參贊的女兒結了婚,那是個大人物也許連宇喜多井也得罪不起,深深的為自己剛才的鹵莽後悔,知趣的從椅子上起來走到宇喜多井面前怯生生站立著。
隔了許久,宇喜多井有氣無力地問︰「剛才你們倆是怎麼回事啊?」吳濤吃不準唐辛亥在他心目中是什麼樣的一個位置,並意識到要想暗算他,最好不要讓宇喜多井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的關系與怨仇,她相信唐辛亥也一定隱瞞了所有人,權衡之下說了個謊道︰「沒什麼事,我和他以前在民國政府內是同事,鬧過矛盾,想必他也已經忘記了,今兒個彼此猛然看見驚一下而已。」吳濤這謊剛說出口就後悔太拙劣了,要是宇喜多井轉過身去向唐辛亥證實如何是好?但話已出口不能收回,低著頭用余光打量他的反應。宇喜多井對唐辛亥經歷了解完全是空白,吳濤的解釋他是相信的,覺得問題不大,如釋重負的猛喝了口茶,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喊了聲︰「吆西!」吳濤以為謊言被他戳穿了,腿一哆嗦身體軟下來癱在地上,向他爬過去哭訴道︰「我錯了,我沒有說實話……」接著她把自己和唐辛亥的夫妻關系,以及他如何偷盜民國教育部的經費,自己如何受到牽連逮捕,然後帶領特務去抓他,直到自己在貧民窟被上百個男人輪奸等等,毫無遺漏的交代了出來,說完頭俯地哭泣著等待宇喜多井的懲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宇喜多井听完沒有大發雷霆,她匍匐在地感覺到他正向自己走來,每一秒後自己都有可能遭來滅頂之災,她太了解這個心狠手辣的魔鬼了。宇喜多井見她這副模樣笑了,親自攙扶她起身,湊到她臉跟前用蹩腳的中文饒著舌頭說︰「講實話就好,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不許對任何人講,你的明白?」吳濤不知其中的玄機,頻頻「嗨嗨」的點頭。
宇喜多井陰險的轉動著眼珠子,內心很高興,這是送上門來的意外收獲,日本陸軍部是唐辛亥的推薦人之一,如此劣跡斑斑的人被派到上海委以重任,簡直就是個丑聞,掌握了這個證據就等于抓住了一頂保護傘,可以為自己所利用,他一點也不怕唐辛亥今後會監守自道,認為人都是貪財的,唯有嚴苛的制度和管理程序才是有效的保障,派吳濤當他的秘書就是這個作用,早就運籌帷幄。他還看到了另外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方面,唐辛亥的岳父是日本駐天津領事館的參贊,在日本政府有著極大的聲望,其女婿不光彩的歷史對他是十分不利的,因此握著這張牌,就可以控制住唐辛亥,從而保住自己在寶順分行事務中的領導地位,于是馬上讓吳濤把詳細情況寫份報告,這是他保護自己的救命稻草。
白敬齋下午帶著三姨太和管家來到寶順分行,本來他想邀請郝允雁隨同在人面前露露臉,電話打到劉秋雲家沒有人接。今天是禮拜天,郝允雁去醫院為丈夫配藥,女兒在家,所以劉秋雲也一塊去幫著提大袋大袋的藥瓶回來,白敬齋正焦急著,三姨太走了過去,她身體已經康復,猜到白敬齋在跟誰打電話,說︰「老爺,今天您的寶順分行開業,賤妾多日貓在家中怪寂寞的,能否帶我去見見世面啊。」說著望了望管家,管家心領神會在一邊幫腔說︰「老爺,我覺得應該帶三姨太去,這種場面都是帶太太參加的。」白敬齋又撥了幾次電話仍然鈴聲響無人理睬,思索片刻很勉強的答應了。三姨太太想去另有目的,這次老爺的寶順分行開業一定邀請了上海灘的部分名人參加,朱伯鴻是他的客戶和朋友自然會去,自從替她墮完胎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三姨太把他看作是是在白府走投無路時的落腳點,這個關系不能斷了,所以想偷偷聯絡下感情。
寶順分行門前一派喜氣洋洋,兩邊放滿了花籃,一串鞭炮掛在挑起的竹竿上,白敬齋到達那里時嘉賓已來了不少,還有新聞記者,相互之間寒暄著,離開正式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宇喜多井沒有到,白敬齋邊等邊熱情的與嘉賓們打招呼,也不向大家介紹三姨太,不自不覺的把她涼在了後邊,正踫上朱伯鴻便主動迎上去招呼道︰「啊,是朱老板哪,有日子沒見了。」說話間一瞄他身邊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醋意十足地略帶譏諷問︰「朱老板,這位是您女兒嗎?」朱伯鴻笑道︰「白姨太見笑了,我沒太太你是知道的,如何有女兒?」他帶來的女人正是在歐陽雅夫納妾宴會上認識的相姨太,兩人這段日子如膠似漆,朱伯鴻答應她明年選個黃道日子與她完婚,目前已經住了進去以太太自居,這回她見來了個挑釁者,心里很不服氣,挽住朱伯鴻的胳膊嗲聲嗲氣地問他︰「吆,老公,你什麼時候認識的這位美人啊?樣子還真不錯,可惜是人家的姨太太,不然的話干脆把她給納進家當小,我也有個服侍的妹妹呀。」朱伯鴻雖然得了相姨太,對三姨太還是有好感的,連忙相互介紹,相姨太似笑非笑道︰「原來這姨太太還是老三,地位真高啊。」朱伯鴻解釋說︰「白老板前面幾個都沒了,家里只有一個她。」相姨太嘲諷道︰「那等于是太太了,是不是啊白太太?」三姨太自知斗不過這小女人,本來是想跟朱伯鴻討個近乎,卻被沾了身腥,看來以後朱伯鴻這條退路靠不住了,正想走,白敬齋輾轉的走過來,笑哈哈問︰「你們那麼熱鬧在聊什麼呀?」相姨太一見了白敬齋就聯系起那天在歐陽雅夫宴會上,他是帶著一名高貴的女人來稱是自己太太,覺得這里面有隱情在其中,便故意亮出來寒磣三姨太,說︰「白老板我們認識,上次在歐陽雅夫的宴會上帶著你太太來的,今天怎麼不來?」白敬齋尷尬的看看三姨太,明知這個小女人是故意拆自己的台,大笑起來,說︰「原來是相姨太,那位哪里是我太太,一般朋友而已。」說完也毫無示弱的反擊她,對三姨太介紹道︰「這位是歐陽雅夫大伯的三姨太,叫相玲珍,大家稱她為相姨太,前幾個月丈夫剛剛故去。」三姨太乘機不屑一顧地說︰「哦,原來也是人家的三姨太,而且還是個****呢。」白敬齋暗中竊喜,表面上數落三姨太道︰「別說那麼難听,現在她可是朱老板的人。」朱伯鴻兩頭都不想得罪,順勢對白敬齋介紹說︰「是的是的,我很快就要娶她了。」白敬齋見好就收,一抱拳說︰「那先恭喜了。」說著轉向相姨太說,「也恭喜你了。」相姨太就像被他剝了皮一般面紅耳赤,沒好氣的哼了聲沒搭理,白敬齋也是禮尚往來,無意讓她太難堪,話鋒一轉問︰「對了,你家佷子歐陽雅夫真的去外地了?我請柬過去,他打電話說人在外地來不了,真遺憾。」相姨太根本不想去關心,帶著剛才的怨氣說︰「不來就不來嘍,人家現在一妻二妾可以湊桌麻將了。」白敬齋驚訝地問︰「二妾?我記得太太是上官露,姨太太是關潔,這小子又納誰啦?」相姨太說別人來了精神,冷笑道︰「听說他的二媽最近懷孕了,你認為會是誰的?」白敬齋一直記恨著歐陽雅夫曾經和郝允雁的那段******,即便他也玩弄了人家太太兩次也不解恨,幸災樂禍地說︰「那不是亂了?呵呵,過幾天我抽空去拜訪拜訪。」
這時,傳來一陣汽車聲,三輛黑色轎車與一輛裝滿日本憲兵的卡車疾駛過來停下,一對憲兵跳下迅速把寶順分行團團圍住,現場頓時喧嘩,不知發生什麼事情。從轎車內鑽出宇喜多井、吳濤和唐辛亥夫婦,以及另外幾名穿著日本和服武士尾隨其後,白敬齋笑逐言開的迎了上去。宇喜多井叫過唐辛亥介紹白敬齋認識,兩人不約而同驚呆了。唐辛亥反應快,搶先伸出手道︰「原來是您,我們有兩年多沒有見了,正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白敬齋臉頰肌肉抽搐了下,原來日本人給他安排了一個這種貨色,唐辛亥侵吞民國教育部公款之事他略有耳聞,當初他逃離上海時用槍頂著他,硬是被逼著取回十萬元法幣,當時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聯合青幫兄弟抓捕過他,時隔兩年後居然成為自己銀行里的經理,簡直太荒唐了,他心里這麼在想,臉上絲毫沒有露出任何不快,他並不了解現在的唐辛亥與宇喜多井是什麼關系,見他手伸過來也不敢怠慢回了過去,兩人心照不宣。
在寶順分行對街二、三十米的一棟高樓頂端,沈默然在此守侯了好幾個小時,一把狙擊槍正將瞄準器的焦距移來移去對向宇喜多井,突然發現了吳濤,她是殺害妻子的直接執行者,莫依萍正是她與加藤給騙走的,現在加藤已死,這個漢奸也不能留,可是他只有一槍的機會,來了那麼多日本憲兵,槍聲一響,那邊有人倒下,很容易判斷出襲擊者的位置,十層高的居民樓沒有電梯,從頂樓下來差不多就會被憲兵包圍,最後還是決定先選擇宇喜多井,認為這個日本特務不僅是殺害莫依萍的幕後指使者,而且他的死將給日本在滬的特務機關帶來巨大損失,相比之下吳濤只是個小漢奸,以後再找機會比較容易。
剪彩儀式開始了,鋪著紅地毯的台階上站著白敬齋、宇喜多井、吳濤以及唐辛亥夫婦,沈默然是個上過戰場的老戰士,當腦海里浮現出妻子的面容時,端著狙擊槍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將瞄準器十字焦點對準宇喜多井的額頭,輕輕說了句︰「宇喜多井,去死吧!」剛要扣動扳機,只听一聲槍響,像是距離很近,頓時寶順分行門前亂作一團,有人被打中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