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允雁在寶順洋行與丈夫分手後回家,藏好錢去劉秋雲家接女兒,笑嘻嘻地說︰「我回來了。」言下之意是沒有去買房,劉秋雲很驚訝,前後時間不到一小時,去吳淞區購房應該沒那麼快,問︰「怎麼不買啦?」郝允雁故意調侃她道;「你怎麼知道沒有買?告訴你,買到啦。」劉秋雲白了她一眼,生氣道︰「要離開我好像很開心嘛。」郝允雁肚子里放不下話,笑道︰「好了劉姐,看你這臉拉得老長的,我們沒有去買,在銀行里踫見他的老板,說有要緊事情讓他去處理,我就回來了。」劉秋雲並沒有那麼的興奮,因為今天不買,下個禮拜天他們還會去買,這是遲早的事,倒是失望與希望交替著變換讓她提心吊膽的還要準備去考驗自己的忍受力。她剝了核桃仁放王月韻嘴里,說︰「晚上王夾里回家我要好好的跟他洗洗腦子,讓他晚幾年買。」郝允雁本來也非常贊同丈夫現在就買房,沒料到劉秋雲的反應如此痛苦,她于心不安,回道︰「好是好,就怕你說不動他,我家先生是位具有**思想的男人,不大會受人影響放棄什麼的。」劉秋雲突然似有同感地說;「是啊,是啊,王夾里看得出的,一個標準的大男子主義者,我看你對他服服帖帖是中了邪了。」說著抑制不住露出神秘的詭笑,郝允雁忙說︰「看你笑得好陰險,你指的是什麼啊?」
劉秋雲笑得更厲害了,但她不能說,因為這話指的是她經常夜里偷窺他們的床上戲,發覺郝允雁的主動與張揚跟平時判若兩人,常常邊看邊心里罵著︰「這妹妹賤得來要命。」
兩人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鬧著,全然忘卻了中午的不快,但彼此心里都明白,這樣的日子已經漸行漸遠,對郝允雁來說,這次急著買房與其是為長遠考慮,不如說是為了丈夫在床上能夠盡心,她曾經****地對丈夫說︰「先生是家里的頂 柱,這根柱子我要愛護它,知道它的冷暖。」當然她自己也有這個念頭,每次在床上說是獻給丈夫,到後來自己便沉醉了。這次郝允雁她家要搬走,無疑對劉秋雲是釜底抽薪,整個樓里她就跟郝允雁說得順,又是住對門,就像一家人,以前她一個白天是搓麻將,早晚兩頭跟郝允雁閑聊,可是最近仿佛搓麻將的癮漸漸沒有了,白天約郝允雁一起去小菜場回來,兩人就坐在走廊上揀菜,有時交換一些菜相互搭配,說起笑話來︰「你家王夾里身體好有我的功勞,可是好處全讓妹妹給拿去了。」
周教授在家門口一會進一會出的在等對門的關潔出現,他知道禮拜天關潔不出去,總得起來燒飯洗洗弄弄的,看見她可以搭上幾句,昨天傍晚他去衛生間上廁所,門虛掩著,以前這個樣子就說明里面有女性在用男人免進,但女人如果要上里面洗點衣服,接點水可以自然而然的進去,所以除了洗澡這門是不反鎖的,周教授出來的時候,過道上風很大,以為是風把門刮得合上了,便咕嚕著推門進去,正好看見關潔半個雪白的**蹲在馬桶上,關潔見到他貿然的闖入尖叫起來,周教授慌忙退了出去,關潔出來就數落他,說︰「門不是關著嘛,怎麼還要進來?」周教授連忙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風刮上的,你看這弄堂風好大。」關潔對這棟樓里的任何人都很尊敬,惟獨對周教授她不敢恭維,總感覺他在對自己動歪腦筋。半年多前唐辛亥曾經將她赤身**捆著揚長而去,以為門鎖著只能等死了,沒料周教授推開門像是被人扔進來似的,直闖到床前,看到她什麼也沒有穿那直勾勾的眼神至今讓她想起來就惡心,不過當時算是多虧了他的出現,也沒有去計較,但是他後來又把她昨晚救唐先生的事情告訴了來抓他的那兩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結果造成自己第二次受到侮辱,險些喪命,所以她對周教授沒有好感,此時她認為剛才周教授明擺著是故意闖進衛生間,所以氣呼呼地說︰「別給自己骯髒的靈魂找理由了,你是什麼東西我還不清楚?」周教授自以為是身份的人不容別人詆毀,沖過去問︰「你說我是什麼東西?今天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這里風大,我以為門是被風刮上的,里面沒人,就進去了,又不是故意所為,再說你又不是黃花閨女。」周教授最後惡狠狠的補了句,「看過你的男人多了。」
周太太听外面丈夫在吵架,出來把丈夫罵了頓拖進屋,也沒有理睬關潔,她一向看不起關潔,在家里故意高聲數落丈夫︰「你這老不死的一點品味也沒有,老喜歡跟這種女人鬧事,教授白當了。」
周教授睡了一宿覺得後悔,跟關潔吵架以後彼此就不能打招呼了,第二天就一直在等她出現作深刻道歉。外面實在太冷,周教授進屋呆了會又出來看看,大門口進來一個賊頭賊腦的男人,身穿中式棉襖,戴了頂鴨舌帽把眼楮壓得很低,在四處巡視。周教授警惕地問︰「你找誰?」那人是白敬齋的保鏢從醫院里來通知王守財消息的,他神情緊張兮兮地問;「這里是王守財先生家嗎?」周教授點點頭答;「是,在三樓左邊那間,你是哪里的?」那人沒有理睬他,三步並兩步的奔上樓,猛敲左邊的門,郝允雁正與劉秋雲聊得起勁,听到聲音喃喃地說︰「誰在敲我家門啊,我去看看,會不會是我家先生回來沒帶鑰匙?」
郝允雁出來見是一個生人,第一反應大概是找錯人家了,問︰「你找誰?」
那人回頭道;「這里是王守財先生家嗎?」
「是啊,你是?」
「我是他老板的保鏢,請問他太太哪里去了,好像這家沒人嘛。」
劉秋雲領著王月韻也出來看究竟,郝允雁直覺像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面部僵硬地道︰「我就是王守財的太太,請問先生有何事?」那人急忙走過來說︰「王太太,時間很急迫,你別問了先跟我走,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郝允雁听了有點害怕,看這情景難道丈夫出事了?她不敢往深里去瞎猜。劉秋雲生硬地道︰「你這人莫名其妙,我們認都不認識你,怎麼跟你走?」那人一跺腳說︰「好,我說了吧,王太太別激動,你丈夫在吳淞區一個工地上被游行的人打傷送進了醫院,正在做手術,生死不明,你快跟我去吧。」郝允雁的大腦仿佛被重重打了拳似的,問︰「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生死不明,他到底怎麼了?」劉秋雲不信,說;「你別騙人,我一看你就不像是好人。」說著拉住郝允雁說,「妹妹,你別上當。」郝允雁搖晃了體掙月兌她,認為這不是騙局,那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丈夫真是去吳淞區寶順洋行的分行工地處理游行的事情,忙對劉秋雲說︰「囡囡你幫我看好了,我跟他們去。」劉秋雲不放心,說;「那我跟你一起去。」郝允雁突然大聲嚷道;「你去了囡囡誰照看?」頓時眼淚奪框而出,劉秋雲第一次看到她發出如此大的聲音,嚇得不敢再出聲音,王月韻也被逼出了淚水,拉著媽媽的衣服喊道;「姆媽,我要去見爹爹……」
來人在一旁不耐煩地問︰「王太太你到底走不走,時間可不等人的。」
郝允雁用力將女兒往劉秋雲身上一推,跟著來人飛奔下樓,滾下去似的正好撞見在底樓一直在細听的周教授,他並沒有听得很清楚,只知道出了什麼大事,看郝允雁滿面淚痕的沖出大樓也沒有問,回家向老伴去匯報去了。一會工夫,老夫妻倆一塊上樓去向劉秋雲打听,吵吵鬧鬧的把沈家阿婆也引了出來,兒子媳婦上午急急忙忙的說去外地進貨,過幾日回來,實際上他們是通過電台獲悉西安當日凌晨五時,張學良、楊虎城對蔣介石發動了兵諫,通知他們立刻回延安布置新任務,走時兒子沈默然叮囑母親呆在家里別隨便外出,鄰里居舍之間也不要多言,沈家阿婆很听話,早早買完菜回來燒好就呆在房間里沒有出來過,這回听到周教授夫婦聲音很響的上樓覺得好奇,因為他們一般不到上頭來,周教授在拍劉秋雲家門的時候也跟了上樓。
劉秋雲打開半扇門,問︰「周教授什麼事?」再一掃,門外還有周太太和沈家阿婆,知道他們是為王家的事,便出來說︰「听說王先生被人打傷現在在開刀呢,允雁去醫院了,我管著他們的女兒。」王月韻哭著從屋里跑出來喊道;「我要去看爹爹。」
「作孽作孽。」沈家阿婆念叨著。
劉秋雲說;「我看來叫她的不像是好人,會不會是騙子圖謀不軌?」
周教授驚呼︰「是啊,我也看那個人賊頭賊腦的,他們是坐車走的,你說他們是去醫院,問過哪家醫院要不我們派人去看看?」
劉秋雲搖搖頭說;「沒有問,我看現在只能等了,你們都回去吧,有了消息我會通知你們的。」
郝允雁坐白敬齋的車來到廣慈醫院,在手術室門口,護士拿著器械和藥品進進出出的忙碌著,白敬齋首先看到了她,著急地對郝允雁說︰「王太太來啦?你別急,他在里面做手術。」他把王守財出事的經過大致說了遍,並強調自己如何及時把他送到上海最好的醫院,郝允雁也顧不得說客套話,渾身顫抖著要倒下來,白敬齋托住她,攙扶到過道的長凳上坐下,安慰道︰「王太太,廣慈醫院是法國人開設的,醫術非常高明,相信王先生會沒事的,這幫鬧事的真可惡,抗日就抗日,為什麼要殃及無辜?」
郝允雁真想大哭一場,可她知道這里是醫院需要肅靜,她克制著,抱著頭埋在懷中,肩膀一抖一抖的,看得白敬齋竟然也一時心軟,可事情到這地步他已無路可退。手術一直做到晚上七點仍然在進行中,白敬齋讓人買來幾籠小籠饅頭,問郝允雁︰「王太太吃點吧,自己身體要緊啊。」
郝允雁稍微冷靜了些,也許她經過痛苦的折磨,相信丈夫能夠手術成功,她充滿淚水的眼楮望著白敬齋,略帶感激的語氣道︰「謝謝白老板,我不餓,您也守侯那麼久了,你吃吧。」白敬齋推開保鏢遞上來的小籠饅頭,說︰「看見王先生遭受如此痛苦,我也吃不下啊,作為他的老板,沒有能保護好他,心里有愧。」說著眼楮也紅紅的,郝允雁猛然覺得白敬齋原來是個善良的老人,丈夫平時對他的評介並沒有錯,反倒自己對他曾經有過誤解,現在想來內心深感歉疚。
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接著氧氣瓶和藥水的王守財從里面被推出來,像刮了陣旋風,把坐著等候的人全部刮了起來,郝允雁沖過去扶著擔架車呼喚著丈夫︰「先生,先生你醒醒,我是允雁……」
法國醫生阿爾瓦博士疲倦的走出來,郝允雁撲上去問︰「醫生,我先生有救嗎?」阿爾瓦博士神情嚴峻地用生硬的中國話道︰「你是他太太?他頭顱內的淤血全部清除了,現在正處在半昏迷狀態,不過生命體癥還在,腦細胞不可逆的損傷嚴重,需要進一步治療……」
郝允雁只听懂丈夫還活著,其它一點也不明白,拖住阿爾瓦博士還想問什麼,阿爾瓦博士禮貌地道︰「對不起,你若有問題可以去醫生辦公室那里有專人回答你,我還有其他病人要去醫治。」白敬齋似乎听明白了醫生的話外音,王守財怕是好不了了,暗中感到慶幸,表面上裝著十分迫切的心情對阿爾瓦博士說︰「醫生,你們一定要用最好的藥啊,錢不是問題。」旁邊一名護士攔住他們平靜地道︰「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職責,您放心吧,現在請你們跟我去帳台進行病人登記與付費。」
郝允雁這才想起,丈夫手術需要醫療費,可她身上沒帶錢,問︰「多少?」
「您先預付一萬五吧。」
「啊?!」郝允雁驚呆了,問︰「怎麼要那麼多?」這無疑是天文數字,她頓時不知所措。
「我們這是全上海最好的醫院,剛才都把病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這點錢算多嗎?接下來病人還要進行幾次手術,其中的藥物和護理都需要錢的。」
郝允雁的臉本來就白,此刻蒼白得猶如一張紙,無助地說︰「我家現在只有丈夫剛剛從洋行里取出的7000塊買房子的錢,這已是我們家全部的積蓄了,還有一半多往哪里去湊?」
白敬齋挺身而出,拍胸脯說︰「王太太,你別著急,只管去把7000塊拿來吧,其余的白某付。」
「那、那我們怎麼還你這比巨款啊?」
「王太太說哪去啦,我把王守財當兄弟,這點錢還什麼還不還的,以後再說吧,你快去拿錢,別耽誤下一步的治療。」
「那,那我給你打借條。」郝允雁是個有骨氣的女人,覺得人家是客氣,自己不能口說無憑的就拿了這筆不知道要還到哪年哪月的巨款,這正合白敬齋的意思,有借條在手,猶如她的賣身契,套住她就更有希望了,他假裝無奈的搖搖頭說︰「好吧好吧,先去拿錢,救她要緊。」
如果說,白敬齋剛才看到郝允雁痛苦的情景有過一掠而過的內疚的話,現在全然被自己計劃的成功油然的興奮,仿佛今天晚上這個朝思暮想一年的女人就可以把她帶回家享用,他堅信,王守財即使不死也不可能完全痊愈,即便他走運完全痊愈,這筆8000塊的數目他們下半生是還不起的,只要還不起,王太太就會在無力償還時就範,想到這,他內心終于露出了奸詐的笑容。
郝允雁與白敬齋同坐一輛車先去寶順洋行,白敬齋以自己名義支出8000塊法幣,隨後送她回家取另外7000塊原來買房子的錢,半路上,白敬齋不斷的安慰著郝允雁,時隔一年,他們居然又回到了同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