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守財吃過早飯西裝筆挺去上班,郝允雁穿一身漂亮的旗袍送丈夫下樓,在路口看他坐上黃包車離去,才重新回家拿了籃子去菜場買菜,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穿得漂漂亮亮的送丈夫上班是給他爭面子,街坊鄰居都羨慕地對王守財說︰「你太太人美還賢惠,討上這種女人做老婆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劉秋雲起得也早,她必須在上午忙完一切家務,除了夏天她還會把晚上的飯菜燒好,用個竹篾編制的罩蓋上,下午去打麻將黃昏時分才回家,贏了順便帶些零食回來吃吃,要是輸了看到誰不順眼沒怎麼惹她就會破口大罵,所以她打麻將輸贏鄰居一看就知道,哪天遠遠望見她沉著臉就躲開她,尤其是到了月底收房租的時候。這回她正撞見郝允雁,眯著眼不懷好意似的問︰「老好看的嘛,怎麼樣,昨晚這洞房過得不錯吧?你家那先生高高個子瘦瘦的,我看得出床上功夫厲害的,你看我家以前那個老頭子塊頭大,胖沒用的,嘿嘿。」
劉秋雲總在她面前提王守財,也不見得心里有什麼邪念,但老喜歡掛在嘴上,郝允雁也理解這是沒有男人的毛病無惡意,陪著她說說笑笑,雖然表面上羞答答下句接不住上句的,听人家贊美自己家先生心里還是喜歡的,每到說起床上事情便紅著脖子忸怩著罵幾句下流完事,劉秋雲跟別人談不來就喜歡找她聊天,笑得咯咯響。她不常提及在部隊里當團長的兒子,每當說起眼淚汪汪的,說子彈不長眼楮,不知道是否還能見到他,接著就罵完這個黨罵那個黨,郝允雁又听不懂,她只喜歡听八卦,但自己不大說人風涼話。
買完菜她們在門口踫見正去學校教書的周教授和他太太,周教授笑嘻嘻說︰「謝謝你的排骨面啊,你的手藝真好。」郝允雁忙說︰「老爺叔客氣了,您是教授,能夠吃我的面是看得起我呢,」周教授拿起腔調回道︰「哪里哪里,大家都平等何談貴賤。」周教授平時一直仰面看人,總覺得這大樓里自己最有身份,他最看不起對門的關潔,常常背底里損她當□□不要臉,但每天關潔晚上九點鐘去舞廳或者到哪個客人家去,他總會在門口透氣,跟老伴說是飯後百步走,見到她穿著性感的衣服總要yinyin的偷瞄幾眼,偶爾打上招呼有話沒話幾句,有次夏天,關潔剛走不久,雷陣雨頃刻倒下來,周教授剛要回去見她遠處奔過來,渾身本來就半透明的絲綢連衣裙**的貼在肉上,看得其、七十二歲的他血脈暴漲,回頭跟老伴說︰「剛才見到那個****淋著雨回來衣服像沒穿一樣,真不要臉。」然後晚上睡覺硬拖著六十五歲的老伴要行房事,半天不出貨,急得嗷嗷叫。
郝允雁笑著客氣地說︰「老爺叔喜歡吃,以後有機會我再了送你。」
周教授還想說幾句,被一旁的老伴拉走了,寒磣道︰「你身為人師,堂堂一校教授能否莊重點?」周教授不以為然地答道︰「都是鄰里居舍的,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老伴急了,說︰「別鼓搗酸溜溜的發了霉的東西了,這兒不是你的課堂,我跟你說啊,昨天上海有學生□□,听說全國這幾天都在搞□□,我們的兒子在北平上學不知道有沒有參加,這事懸啊,要出人命的,真讓我擔心。」
周教授五十歲時晚年得了第二個兒子,前一個生病去世,兩夫妻曾經一蹶不振,兒子今年二十歲,在北平讀中文大學,寒暑假回家兩次,讓老兩口十分寂寞,好在周教授所在的學校回聘他繼續留校教授古文,而他老伴則在一所中學教數學,馬上就要退休,盼望著明年兒子畢業回上海找份工作,她說︰「全國只有上海社會最穩定,現在日本人佔了東三省,北平最不安全了。」
王守財坐在寶順洋行財務主管辦公室撥著算盤在對賬,老板白敬齋敲門進來,遞給他一份報表說;「這是上半年本行新貸款收支情況,你核對一下簽個字交給我。」王守財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接過,白敬齋走的時候想起件事情轉身笑著問︰「怎麼樣,昨天結婚紀念日很有意義吧?」王守財回笑著說︰「一般一般,鄰里之間送碗面而已,我呢喝點小酒就睡覺了,沒有鋪張,呵呵。」
「真羨慕你們年輕人啊,我家里的那個丑婆娘從來記不住我們的結婚日,還沒事總嘮叨吵死我了,躲也躲不掉。」白敬齋感嘆道。
「您不是還有個姨太太嘛。」王守財道。
白敬齋五十八歲,又矮又胖,一臉的麻子,結發妻子幾年前與人有奸情被他休掉,沒有留下香火,他娶了二房,三十歲,長得並不漂亮,哥哥曾經是青幫的,與白敬齋是好朋友,他要在上海立足不得不依靠這位青幫朋友,于是跟他妹妹結了婚,後來這個大舅子在一次與上海洪幫的爭斗中被人砍死,白敬齋再也不用看二太太的臉色。由于二房也無身孕,不久討進來個二十五歲的偏房,原來是個舞女看了喜歡當上了姨太太,平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討主人喜歡,白敬齋祖籍北方人,所以在他們家管他叫老爺,他姨太太整天老爺長老爺短的圍著他討寵,但肚子里也一直沒有動靜,急得白敬齋生氣時在家拍桌子叫嚷︰「你們這兩個女人都三棍子打不出悶屁來要你們作甚?」
他想過再討四房,先前娶的這幾個女人都不屬于良家,大太太雖本分人家出身,後來與小白臉勾搭,想必本來也不是好貨,二太太混跡青幫之女,也是近墨則黑,第三個屬于姨太太更是個舞女,所以王守財說到這事,他心里很是不滿,忿忿地說︰「你問她啊,哼哼,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哈哈,那就討三房呀。」
白敬齋壞壞的笑著答道︰「現在長得漂亮的女子良家的很少,她本來就是個舞女,所謂****無情,她看中的是我家的財產,以為我不知道?」他停頓了片刻話鋒一轉說︰「你們結婚那天我正巧在外地沒有參加你們的婚禮,听見過弟妹的同事說她生得既漂亮又端莊,什麼時候帶出來大家擦擦眼皮?」
盡管白敬齋這話語說的有些輕佻,王守財心里還是樂呼呼的表面上裝得挺謙虛,連忙擺手說︰「謬贊謬贊,很普通的家庭婦女嘛。」
快下班的時候,白敬齋又過來說︰「這個禮拜天下午我在華懋飯店宴請幾個客戶談生意,本來就要帶你去計算貸款率,到時弟妹一起來吧,也算認識認識。」王守財受寵若驚地忙推遲︰「不行不行,我太太小人家出身上不了大場面,怕到時敗了各位的雅興。」白敬齋拍著他肩膀說︰「噯,你老弟把太太看得這麼緊,是怕我們吃了她不成?我與你雖然上下級,當初你母親把你介紹到我洋行來時,不是賺你的便宜,我是把你當我兒子看待的,難不成你對我也不放心?」白敬齋這麼一說,王守財無法推托,他並不是不放心,而是覺得太太一個家庭婦女不諳世故,遇生人沉默寡言的,貿然帶出去生怕失禮了,既然老板話已到此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心里除了擔憂,隱隱的也有些許的自豪,他認為這是老板看得起他。
回到家他把這事告訴太太,郝允雁說;「我真的怕見生人呢,但先生要我去就去吧,只是這個禮拜天屏風買不成了,你看我床上叫不敢叫,身子又不能太暴露好難受。」王守財笑道︰「再堅持一個禮拜吧,我的心情其實和你一樣,家里有小孩子動作不能太瘋狂了。」郝允雁害羞地說;「你昨晚動作還不大呀?讓我**luo掛在床沿一樣,我看見女兒好像動了下,要被她看見真丟人。」王守財安慰道︰「我現在儲蓄了一筆買房子的錢,再做一兩年就可以自己買房子了,到時候買兩間套的,我們到華界去找,便宜,我有個同事最近在那里買了房子,說找時間讓我去看看,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郝允雁突然疑惑地問;「你說你們洋行老板怎麼現在想起要見見我?」
王守財說︰「也不是刻意,問起我昨天結婚六周年過得如何正好說起吧,別疑神疑鬼的,他可以說是我的恩人,母親去世那年我沒有錢給她安葬,是他出錢風風光光辦的,另外,如果沒有他,我在上海根本就無法立足,更別提跟你結婚了。」
王守財對母親的死因一無所知,還以為是母親得了抑郁癥,白敬齋當年也是出于內疚才挖肉出了一大筆錢了卻了這個後事,此後還去廟里燒香叩頭怕鬼找上門來,後來他在生意上風調雨順的,也慢慢淡忘了這件事情。
晚上吃過飯哄女兒睡覺,兩夫妻燒水準備一塊去衛生間洗澡,見走廊上劉秋雲對著樓梯下張望徘徊不定的樣子,沒等他們問,劉秋雲神秘兮兮地說︰「告訴你們啊,202唐辛亥剛剛回來了,他有大半年沒有付房租了,我想去討,夜里一個女人家的又不敢去,正好王夾里陪我去好嗎?」
郝允雁也跟著靜悄悄地問︰「你看見他回來的?好像現在房間里沒有動靜嘛。」
樓梯口可以直接看到她們說的唐辛亥家的房門,仍然關著感覺與平時沒什麼兩樣,劉秋雲說︰「是底樓的關潔剛才跑上來告訴我的,說他拎著一只大皮箱子,一言不發匆匆上樓,周教授也正好在門口鍛煉身體看到與他打招呼,他殺氣騰騰的理也不理,好奇怪。」
被她這麼描繪郝允雁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捂著胸口臉色白白的,就像見了鬼似的,說︰「現在很晚了,要不明天早晨問他要房租吧,這會我听了都發毛了,你听里面聲音也沒有,誰知道在干什麼。」王守財問︰「這人我都沒有跟他講過話,听說他是在□□做事,到底在上海還是南京?」劉秋雲說︰「誰知道,他一年沒來幾次,我想應該是在南京吧?」王守財問︰「那他在上海租房子派什麼用處?他太太也不住這的。」劉秋雲說︰「不去管他,討房租要緊,謝謝你陪我下去,明天要是被他溜掉就糟了,你好歹一個大男人,又有我們兩個看著,量不會有事。」
王守財本來也是個膽子很小的男人,被劉秋雲擠兌著也沒有辦法,便捏了捏自己鼓起勇氣道︰「好吧,你去敲門,我站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