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待到雞鳴之時，岑惹塵便信守承諾早早地離了鳳凰谷。
好在入了夏，天亮的不遲，山路九轉回腸卻也不算難行。
李仁心唯一的條件，便是此生再不復會面。
他挑撥了她心尖奏唱了十年的情愫，卻又再陰謀詭計與物是人非之後化作泡影一池。
「今生今世，莫要再讓我遇見你了。我們的緣分早就該斬斷在十年前，可是我痴妄，幻想著今後的暮暮朝朝。那場相聚，不過是年少無知的意亂情迷。佛法有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電亦如露，應作如是觀。如今，這個夢該醒了，夢里的人，也都各自散去吧。」
「好，我答應你。」
最後的對話就是簡單如斯。
他走得灑月兌，離開了景致如畫鳳凰谷，離開了妙手仙醫李仁心，更是離開了再一次刻骨銘心的摯愛。
這個選擇說不出對與錯，至少此刻他的心中，也抱負著一個夢，夢里的郁寰安然無恙，待到今夕過後，她便是江南煙雨間的溫潤女子，自此遠離長安紛擾，一顰一笑總是相宜。
人世最大的福分，想必便是相忘江湖間罷。
「仁心姐姐，你是要救那個姐姐了麼？」
「是。」李仁心點點頭，昨日搗杵好的馬齒莧已經按吩咐入了藥，只是差最後一道工序，便可還得她一條命了。掐指算了算時辰，小聲道，「按時候算，她應該是醒了。」
小蒼雪迷茫地「咦」了一聲，好奇問道︰「那姐姐病成那樣，還能醒過來麼？」
「嗯。」李仁心自顧自向屋外走去，「先是取烈藥暫時復蘇她的心脈，之前讓你去煎藥也是為此，加之一些家師傳下的秘法，能讓暫且先醒過來。」李仁心有幾分頹然地回過身，瞅了眼巴巴兒跟著的小蒼雪，輕聲叮囑道，「以後我不會給人看病了，這些你都要好生學著。」
「不會給人看病了？」程蒼雪更是難解這話的意味，「為什麼？仁心姐姐不是皇上欽封的妙手仙醫麼？姐姐可是這世上最厲害的醫師了，怎麼能說不給人看病呢？」
李仁心慘然笑了笑，俯子模了模那熟悉的小腦袋︰「蒼雪，以後你就明白了。」然後又挺起腰板，輕晃了晃手，「先回去歇著吧，這麼早就把你喚了起來。時候還不晚呢，回去能再睡個回籠覺。」
小蒼雪愣愣地抓了抓腦袋，想必也是有了幾分困意，小孩兒能有多少心思，縱是百般不解還是想著再躺回床上去︰「那我先走了，仁心姐姐走路要慢著些。」
「好。」
待到了客房之中，果不其然瞧見郁寰已悠悠轉醒。
不知昏睡了幾日，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一瞧見李仁心，也只緩緩開了干涸的嗓子道︰「岑惹塵呢？」
「他走了。」
「你為什麼不留下他？」郁寰整了整衣服，擺作一副無所謂地樣子，繼續道，「你苦苦相思了他近十年，現在難道不是最好的機會讓他留下來共你廝守麼？」
「我為你治病吧。」李仁心對這話無動于衷，緩緩走向了郁寰躺著的床榻，「趁著這藥性還在，抓緊些的好。」
郁寰卻一把握住了面前縴細的手腕，並不讓她踫上自己︰「如果給我治病，你會怎麼樣？」
李仁心的動作停了下來︰「不會怎麼樣。」
「你別騙我了。」雖是回光返照似的剛剛蘇醒，也沒幾分氣力，這話卻說得斬釘截鐵，「如果你可以輕易救了我，你早就救了。如果你真的想我死，也不用讓我服下鳳凰木壓抑毒性又救活我。你之所以一直拉鋸著不肯救我，肯定不是為了讓岑惹塵走對吧？」
「那我也不瞞你了。」李仁心輕輕抽出了手，落在了自己柔順的腰帶之上，那粉色嬌女敕得好比這女子的面如桃花，「他一直在利用你，你這麼聰明，應該早知道吧？」
郁寰有幾分淒茫，尷尬地側過頭︰「你說這個做什麼？」
「不只是利用你，從相識，到相遇，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你以為他是真心待你，可是你不會料到，這中間發生的所有都不是巧合。之所以現在一切會失控，不過是因為他沒有料到會闖進來李沖這麼個人。瑯琊王的城府與閱歷絕不次于他分毫，這場斗法只要拉進來你才能決出勝負。而且不僅是這二人，包括那個最單純的郡主，輩分上來說，她該是我的姑姑。就連她，也是算計著接近你，謀劃著整出戲。」
郁寰越听越是惶遽，眸間漾起百般的難忍與質疑︰「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等你病好之後，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何止是你不願，若是可以，我也希望這些不是真的，我也希望這只是稚女敕不過的臆測。李仁心輕輕喟嘆一聲，「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忘記之前所有的前程往事，而我付出的代價」
話遽爾停在此處。
郁寰直直望向她不知是傷戚還是激動得有些泛紅的雙眸︰「是什麼？你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李仁心還是把那話給咽了下去，「你放心，等你病愈之後，我會把你交給一個愛你的人，他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保住你的平安與性命。」她慘慘地笑了笑，「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等你忘掉這一切之後，你就再也不會被最愛的人利用了。」
「我不需要什麼人照顧我。」郁寰定定地搖了搖頭，「我相信岑惹塵，他有他的苦衷，等他的使命完成之後，便可共我一同遠離江湖是非。」
「別傻了，等他的使命完成之後，他只能殺了你。」
郁寰緩緩闔上眼，她何嘗不知李仁心這番話並非虛言，可她不願信，也不敢信，她無能為力面對這滿盤皆輸的痴狂。
明明早知都是為了權欲，郁寰卻終究難敵四面八方的步步相逼。
他走，他是可以走，但為什麼要丟給自己一場淒迷絕倫的蕩氣回腸？
「我給你治病吧。」李仁心淡淡說回了這一句，手又觸上了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