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倒是大大咧咧沒這未央姑娘的閨中情趣，一進門便和那媽媽模樣的人點頭示意，微笑著將她逼退了出去。然後才轉過身和這主人打起招呼。
「未央姑娘許久不見，此次冒昧前來多有失禮，還請歌樓主見諒。」
「少主同我也說這些麼？」那笑意在她面上像是綻了一朵艷麗而絢爛的花兒，「我早是籌謀著前去同你會一面，竟不想這般早你便親自來了。也怪我未和仙華樓中的人說這事兒，可是在門外受了詰難了？」
郁寰沒個同她繞圈子的興致，這會兒天色不早，也是仙華樓中最熱鬧的時候，久留此處總歸是不便得，于是直直入了正題。
「那會兒武林大會都甚是匆忙，也沒個機會好好同歌樓主敘舊，甚至都未能拜謝解圍之恩。」
「少主這便是太客氣了些。」歌未央是何等聰慧的姑娘，她這番話的言下之意自是知會的一清二楚。無疑一是詢問武林大會的情況，二是對她這惜花樓樓主身份的困惑。
歌未央也不干站著，賢惠地沏茶斟水招待了二人坐下。
「我在知嫣舫那會兒都是少主照顧得我，這點小事兒少主就不必掛在心上了。」
郁寰客氣地笑著點點頭，卻聚精會神等著她再說下去。
歌未央也是了解她這意思，面不改色坐在了二人邊上，縴手微抬，清澈的水柱便順著壺嘴落入了面前自己的杯中，將那玲瓏剔透的玉杯擊出清脆的吟唱。簡單的幾個舉止，卻美似一副舞動的畫卷。
做完這些，歌未央才朱唇輕啟，將她想要听聞的娓娓道來。
「以往不是故意瞞著少主得。惜花樓本就是為天下風塵女子謀一個庇護之所，少主賢良，知嫣舫安逸閑適上下齊心，便是這最好的居所不過。我雖在惜花樓多年，卻也一直以知嫣舫為家，並無半分私心。其中女子有少主庇佑，自是比惜花樓還強上不少。只是後來老宮主出事，我實在走投無路，重整知嫣舫無力，便只得歸來惜花樓總壇襄州，于這仙華樓謀些營生，繼續料理惜花樓之事。」
郁寰心思這話說得倒也是天衣無縫了，歌未央也好，曲無已也罷，總歸給了自己不少情誼，甚至是救命之恩。只是自己始終蒙于鼓中，換著誰都難免有所芥蒂。
「我也沒有懷疑未央姑娘的意思，只是過往在知嫣舫中，你我親似一家，為何不將這些都道來呢，我也能略盡綿薄之力為姑娘分憂？」
也許那時的確如此，只是如今客氣得哪里還像什麼一家人。
「我也是有苦難言。」歌未央似乎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意思，反而話鋒一轉，對準了郁寰道，「正如那也襄州一會，我才知曉少主是女子之身一樣。」
這話說得有幾分不對，歌未央蕙質蘭心又閱人無數，決然不是那日才知曉。何況祈凌出現之時她那般淡然，若是真發現從前朝夕相處之人連性別都非自己所想，定然該是有些失措的。
不待郁寰解釋什麼，歌未央又是詭譎一笑︰「還有少主是上官家後裔一事，我也不曾听少主提及呀。」
郁寰心中一緊，她這會兒說這個做什麼。何況此事只有洛陽那一晚齊雲塔上的幾人知曉，縱是郡主都聞所未聞，怎麼就傳至她耳中了？
岑惹塵聞言更是登時警覺，這事兒是死罪。當年上官家除了上官庭芝的夫人鄭氏和那襁褓之中的女兒尚且偷生之外，都是被處了斬首之刑，若是郁寰亦是上官家後裔一事傳至朝廷之中，怕是又得棘手了。自己護她也不是，不護她亦不是，歌未央此時提及這麼個淵源，到底是何用意呢？
結果還是郁寰反應得快，笑起來依舊自然得很。
「我娘在我小的時候便逝世了，從那之後我爹對此諱莫如深，從不提我娘有關的只言片語，未央姑娘不會忘了吧？」
「再者說我自己都從來沒听過什麼上官家的事兒，不知未央姑娘這話是從哪個捕風捉影的小人那兒听聞得。」
「不是什麼小人。」歌未央說起來更是自在，還不忘起身給他倆快要空了的杯子中再斟上茶水，「我也是武林大會之後剛剛從洛陽回來的，洛陽城都傳個遍了。那些反對如今太後的人說什麼上官家是命不該絕，留了個不爭氣的女兒成了太後的走狗，卻還要一個女兒在人世，總有一日要為上官家報仇得。」
這話明明就是推她不仁不義。岑惹塵暗叫不好，何人如此險惡用心，這話兒只是洛陽傳傳便罷，畢竟是八王爺的地兒。只是如今的政治中心出去洛陽便是長安，保不齊什麼時候傳進宮中，飄入那總不願高枕無憂的太後耳里。
「這是什麼人竟說這般胡話？」郁寰也不知是佯裝還是真有幾分氣惱，拍案而起高聲道，「我只是江湖中的泛泛之輩，本就無心朝廷，哪兒來報仇一說？」想了想又故作好奇壓了幾分聲音，「莫不是他們真有了我娘的消息？我娘還活著麼？」
「這我也不知了。」未央姑娘倒是不急不緩，柔聲回應道，「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尚在人世得。」
這話更是漏洞百出了。
要不就是洛陽並沒有這傳言，要不就是這傳言中她的母親不是明媒正娶的越王妃。
郁寰和岑惹塵換了個眼色，然後客客氣氣地起了身。
「多謝姑娘吉言，希望如此。這謠傳不可信，姑娘莫要被他人蒙蔽了去。」
歌未央笑著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將有了離意的郁寰送至屋外︰「我明白少主苦心。」
「未央姑娘多保重。」
「少主好走。」
這一場會面根本不像是什麼敘舊，而更像是過招，步步為營，分毫不讓。
郁寰走出仙華樓的一刻覺著吸入的每一口氣息都干淨了起來。
屋內這寥寥幾句真是可怖。
郁寰大步向停在這燈紅酒綠之下的馬車走去。
她只是有些害怕，怕一些預感成真，怕一些真情是假。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的岑惹塵比她還要害怕。
怕命途無力，怕覆雲翻雨，怕愛的人墜入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