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蒼林中。
柳西辭不曾想上官故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也只能報以沉默為作答。
「哪怕是騙騙我也好啊。」
這無異于哀求的話，在這個夜里如同化作了一縷冤魂，听聞叫人動心又寒心。
柳西辭手中的劍終了無力地垂了下。
「對不起，在下不能欺騙姑娘。」
「我懂了。」上官故笑了笑，然後向後走了兩步。
「姑娘。」柳西辭急急喚了一句，「不會沒有璨郡主的，我凡心是為郡主而動，便注定了難容他人。若是有來世，西辭定會報姑娘此生情誼。」
「沒有來生得。」上官故搖搖頭，「我是昭門的聖姑，助紂為虐做了太多惡，死後定是要入地獄受盡折磨，再流入輪回往往復復。可你不同，待你回到昆侖，便可斬斷一切情絲，你仍是昆侖派的掌門，仙風道骨的翩翩君子，此世，定然是可得道得。」
回到昆侖。
到底是自己執意要丟下郡主孓然一身，才會害她陷入這囹圄之境。都是自己的錯失，反正都是過，和那什麼惡人又有甚區別呢？
「上官姑娘莫要這麼說，淨空方丈就曾和在下說過一句，善惡本無因，情絲難落地。」
這句話自己記得真切，所謂劫難，大抵便是如此了。
自己自昆侖這一遭，當真只是場空歡喜。
「姑娘不見得就是大奸大惡之人，若是姑娘肯就此收手，一切都是有回頭的余地得。」
「來不及了。」一陣風過，揚起寬大的衣袖，亦是拉扯起覆面的輕紗，只是兩人相隔不近，借著夜色根本瞧不清什麼唇與鼻，「我沒有騙你，你再也不會見到郡主了。」上官故冷笑一聲，「我原意是想將郁寰引來，親口告訴她都是因為她，我才會殺死郡主，好讓她在悔恨與愧疚里呆上一輩子，償還害死隱衡的仇。不過如今，你來了也好，這份恩怨就讓你們倆一起享受吧。回你的昆侖，我倒要看你此生，究竟能不能擱下這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冤冤相報下去！」縱是一向溫和寬厚的柳西辭，亦是難掩此刻的怒意與痛楚，「郡主她那麼小，她還什麼也不懂！為什麼你不能放過她？」
上官故幾乎是嚷出來︰「那如果她其實像我一樣呢？像我一樣雙手沾著血，像我一樣算計著你算計著郁寰，你還會舍不得她麼？你還會奮不顧身來救她麼？你還會為了她心里再容不下別的人麼？」
「我會。」
「你不會！」女子那淒苦又蒼茫的聲音在林子里回蕩成滿目空靈，「你根本不會！你愛的只是她的表象，可即便這表象那麼美，也根本留不住你！你還是一樣要回昆侖，一樣要丟下她！那好啊，你還在乎她的死活做什麼？現在她死了不是正好麼？沒有人再羈絆你了，你現在可以了無牽掛地回昆侖了？」頓了頓復又逼近幾步，「莫不是你想為她報仇？行呀，我現在就站在這里，你大可以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會麼？」柳西辭長劍又舉了起，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砌圖將他逼上絕境。
「你就是不會。」上官故嘲諷般一笑，「你的手根本沾不得血。」說著說著更像是在嘲諷自己，「我真不知道郡主比我強在了哪，你整個心都被她割據了。你以為你就算回了昆侖，你這滿是塵俗的心，還修得了道麼？」
柳西辭咬了咬唇，手中長劍直直刺去。
明明不是殺招，明明退上一步便足以閃躲，明明她武功卓絕，根本不不堪一擊之徒。
可她偏偏進了一步。
那劍刃狠狠刺入了她的身體，在原本紅艷的衣袂上綻放出一朵更是妖嬈似火的花兒。
柳西辭不置信地看著她迎上劍刃的寒光，繼而緩緩倒下，點綴著夜的淒寒。
「上官姑娘！」一聲急喚，趕忙托住她癱軟下去的身子，埋怨似的問道，「你何苦這樣？」
「只要你的手沾了恩怨，你就和我一樣回不了頭了。」
他在上官故的面龐上看出一種不符場合的笑容與寬慰，一如郡主在自己身邊是最澄澈而無暇的悅然。
那種笑那麼熟悉，叫自己幾乎要離不開甩不去。
「我再問你個問題。」
她聲音明顯虛弱了下去，柳西辭不住地點頭︰「姑娘請說。」
「如果郡主還活著，你願意為了她留下來麼？」
柳西辭摟著她那嬌小的身子，咬了咬唇終究不知該如何作答。
「既然這樣，就別告訴我答案了。」上官故艱難地舉起一只手，撫上他清秀的面龐，那每一道線條都是這般熟稔卻遙不可及，「無論我能不能活下來，你都回昆侖去。忘了我，忘了郡主，哪怕你只愛上我最虛假的模樣，我此生也足矣。」
「你說什麼？」
上官故不置可否，只又是笑了笑，然後用最後的氣力，扯下了面上的輕紗。
那張臉蛋再是熟悉不過。
柳西辭大驚失色，懷抱著她的雙臂亦不自主地顫了一下︰「璨兒？璨兒！」
眼睜睜瞧著她勾起最後一個笑，縱是那雙明眸已然輕輕合了上，自己也永遠不會忘懷這個笑。那麼純粹而曼妙，謝去了世間三千繁花，一瓢秋水。
這麼久，竟是從未想過。生命中最濃墨重彩的兩個女子，原本就是同一人。
「柳大哥。」上官故漸漸失了血色的臉蛋卻笑得愈發璨然，「我這三生三世的福分，全都用來換你驚鴻一瞥了。」
「璨兒，你不會有事得，我帶你回去，我不回昆侖了。」說罷匆匆抱起她的身子，沖開重重迷霧狂奔而出，「你等我，我不回昆侖了。」
只是此時的璨郡主什麼也听不見了，她在做一個那麼美妙的夢。
夢里她沒有把自己丟盡這個無休止的陰謀，她沒有謀劃這一出戲，從相知到相遇，從相守到相欺，從鶯飛草長到過誤花期。
她只是在洛陽街頭與他謀上一面笑靨如花，她只是願與他輪回天涯。
她只是那心如明鏡的小郡主，他眼里不願辜負的人。
縱然這一切，在多事今宵，已然再無回頭之路了。
若是說此生仍有怨懟，那便是為何你只能愛上璨郡主，卻不會愛上上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