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若是有心殺在下,也早是該下手了。而且郡主手無縛雞之力,上官姑娘若是挾持她威脅在下乃是輕而易舉,卻並未傷害她毫發,可見姑娘也是磊落之人。」柳西辭說得輕巧,復又堆起柴火,好容易才生出了煙,「現在還冷麼?」
上官故不答,只搖搖頭,扶著地上的石頭向後靠了些。
柳西辭起身撢撢手,輕輕拂去衣擺上沾染的塵土︰「外面天色暗了,現在出去也不甚安全,就委屈姑娘在這山洞中先留宿一宿了。這柴火估計能燒小半夜,姑娘早些歇下吧。」
「我還不累。」上官故撩過奔波之中隨意散亂于臉畔的發絲,「柳公子再陪我說會兒話吧。」
「姑娘想說什麼?」
「嗯。」尾音拖得很長,上官故仰望著穹頂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像是終于想到了什麼話茬,「說說你和那郡主的故事吧。」
「談不上故事。」想起璨郡主,心里總是一種異樣的暖流襲過,那是在昆侖墟二十多載都沒有領略過的滋味,「在下與璨姑娘相識與洛陽街頭,璨姑娘身陷囹圄,在下偶爾經過便助了她。」
上官故兀自笑笑︰「還是英雄救美的老戲路。」
「後來,璨姑娘無處可去,便隨在下一路顛沛,游歷嵩山,宣州,江寧,終了還是回了東都城。」
這一路的確經歷了太多,日月星辰已然望了好幾遍起起落落。
那打綠的枝椏,融冰的瀲灩,那凶險的刀劍,呢喃的情語,不知不覺便已然匯入幾番驚鴻往返的朝朝暮暮。
明明知曉自己終了要皈依昆侖,卻再難維系初出師門似的心無雜念,這世間,到底是有一個人讓自己心里鋪滿了牽掛與遐思。
年歲正好,我還想與你共話洛陽牡丹。
這綿綿情思早在語氣中袒露無遺,只怕說話的人自己還未曾知覺。上官故抿抿唇,只是神態的變化被面紗遮擋得恰到好處︰「那如今她為何沒隨你一同上山。」
「璨郡主不比上官姑娘,沒有武藝護身,亦不懂人心險惡,在下不想讓她深陷如此險境。」
「你這話倒像是說得我究竟風塵,老謀深算了。」
「在下絕無此意。」柳西辭怕是對方當真生氣,連忙解釋,「只是郡主心思單純,毫無江湖經驗,自是不如姑娘運籌帷幄,又武藝高超。」
「你這話還是在夸我了。」上官故笑得眼角微微垂下,一雙桃花眼像極了小郡主,卻少了幾分清純懵懂,只多了攝人魂魄的妖嬈多情。
「上官姑娘風姿卓群,才貌俱佳,原本就是值得人夸的。」
「那你會愛上我麼?」
「駕!」
郁寰手下得馬鞭力道又是重了一分。
夜色朦朧,卻只想割破這洛陽煙暈,直直奔赴那齊雲塔上。
自己想過一萬遍,若是自己的母親還尚在人世,那麼要怎樣?
是該怨憤她的輕言離棄,還是該感念她的母子情深?
郁寰曾經一次次地覺著這些假想同自己太遙遠,遠得像那霧後明月,咫尺到觸手可及,天涯到秋水望穿。既是身邊夜夜長伴的不離不棄,又是唱斷柔腸的一闋清歌。
如今倒是寧願她化為天際皓月,陪自己從孩提到白發。
現在,我只想見到你。
郁寰喝停了馬,腳下一蹬從馬背上輕巧翻下。
齊雲塔在夜色中朦朦朧朧忽隱忽現。
那塔上是自己血脈相連的生身母親。
只是今日的齊雲塔卻和往常不太一樣,明明夜深了,塔上卻鮮有木魚之聲,好些尼姑匆匆繞著塔身向塔上跑去。
一種不好的預感直直竄上,郁寰急忙也擠入人群中,隨手拉了一個小比丘尼︰「小師傅,這塔上發生什麼事了?」
「施主有所不知,今晚齊雲塔闖入了一群刺客,塔上還住著定慧師太呢,師父叫吾等趕快上塔看看定慧師太可還好。」
「定慧師太?」
「就是曾經的八王妃。」出了口小尼姑意識到自己有所失言,匆匆念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前塵盡斷,這些都不該說了。」
八王妃。
郁寰絲毫都逗留不下去了,松開抓住小尼姑衣服的手,急忙向塔上跑去。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未曾擁有就已然失去的感受,才是最痛不欲生罷。
娘,我還沒叫過你一聲娘。
柴火越燒越旺,縱是更深露重的山野間也寒意全無。
柳西辭驀然听聞這麼一句,隨機愣了住。
愛恨情愁從踏入這中原紅塵的那一刻,就早已不可免俗了。
五蘊六塵,原本就是一場迷離的虛妄吧。
「對不起,上官姑娘,在下。」說起話也是結巴磕絆,「在下從未想過這兒女情長的事。」
上官故卻像是听聞了什麼稚女敕的笑話,諷刺一般別過臉去︰「對那璨姑娘也沒想過麼?」
也許想過,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罷了。
反正早晚是要歸于昆侖繼任昆侖派大任的,不如待到塵歸塵土歸土那一日盡數散去的好。
見他尷尬,上官故也不強逼︰「你不用回答,因為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
「是在下對姑娘失禮了,才引得姑娘如此發問。」柳西辭匆忙起了身,原本安坐的那塊頑石還是巋然不動,昭示著這一番話與自己全無聯系。
自己都不如這世間一顆砂礫了。
柳西辭急急岔開話題︰「姑娘,姑娘。」支吾了半天還是沒找著什麼能延伸的話茬,忽的靈光一閃,便問道,「姑娘年輕俏麗,顧盼生情,為何要用輕紗敷面,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上官故埋下頭去,思索了一陣,才淡淡道︰「我相貌丑陋,容顏盡毀,怕是要嚇著你。」
柳西辭不禁又埋怨起自己嘴拙,好容易想著話題,卻是觸上了對方傷疤︰「對不起,上官姑娘,在下不是有意的。只是姑娘武藝高超,才情卓絕,所謂貌由心生,想必不會差到哪里去。」
「你真是句句都是好話。」
兩人聚焦與火星的雀躍翻轉,又是靜默了一會兒。
柳西辭驀地想著什麼︰「對了,姑娘,今天那群是什麼人,為何要置姑娘于死地?」
「他們不是武林中人。」上官故不無憂慮地眯起一雙鳳眸,「你看這枚毒鏢。」
「這是?」
「這是朝廷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