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一听愣是沒反應過來,嗓子眼的大山楂嗆得自己咳嗽到不行,手中的糖葫蘆也應聲而落。
岑惹塵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背,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王爺別打趣她了。」
「在下字句真心。」
總是這番攻勢要讓自己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郁寰好容易才咳得可以直起藥,勉強地騰出一只手扶住邊上的粗壯的古柏,搖起頭笑得無奈︰「李沖,你早說你這麼寂寞呀。那張大人家的清蓮多好啊,你自個兒說什麼你不需要的,這會兒後悔了我可上哪去給你找個黃花大閨女?」
岑惹塵也搖了搖頭,這的確是玩笑話兒,卻偏偏說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尖處。
「那就是在下咎由自取好了。」李沖從包里又掏出一支糖葫蘆,遞于對方眼前,「郁姑娘多吃些。」
郁寰接了來,卻還是幾分不自在︰「我說小王爺,郡主話也是言之有理的。你到底大把年紀的人了,又是府上長子,如今官餃不小,爵位也封了,是到了成家娶妻的時候。」說罷怕是再引到自己身上,連忙話鋒一轉,「不過,我看現在是沒什麼合適的了,今後我定多為王爺留心著些,看有沒有什麼身世清白知書達理的姑娘,好許給王爺作王妃,也算是了了郡主的願。」
李沖沉穩一笑,溫吞道︰「如此有勞郁姑娘了。」
這樣便將話題繞了開。
柳西辭在一旁眉頭卻未展,听聞郡主安然無恙該是欣慰才對,何以從方才開始變一直廢然不歡。
岑惹塵終是也注意到了,輕微戳了戳柳西辭,饒有趣味道︰「我柳師弟一向瀟灑月兌俗,怎麼也有如今愁眉深鎖的時候?」
柳西辭這才回過神,打起話卻明顯像是在隱藏著什麼︰「我沒事,師兄多慮了。」
「無事便好。」
誰人都能看得出的謊話,岑惹塵卻偏偏不去拆穿,許是相信對方有能力應對,又或者覺著暗匿心中能更好些。郁寰也是欽佩對方這點,明明對一切深諳于心,卻從來不捅破這種默契,讓他人的脆弱與糾葛無處遁形。
柳西辭笑著點點頭,以回應自己師兄的關心。
李沖趁著這會兒功夫又將包袱背了回去,關切道︰「今日的比試一切可還順利麼?」
「說來話長。」
「無妨。」李沖抬頭望了望日頭,「且先回居所吧,各位先歇息會,再慢慢說來。」
日落樓頭,斷鴻無力而淒楚地哀嚎幾聲,縱身而過了無痕。落英洋洋灑灑,初春的芳華便謝去了凌霄笑傲,塵歸塵土歸土,最後一地零落。
山上露重,涼意漸漸升騰而上,伴著夜色向旅人襲去。
待到夜深後,紅燭又染了起,與之相伴的還有艷麗到俗氣的燈籠,高掛著翕忽的明光。
胥隱衡手一刻也不敢松開,靜躺于床上的姑娘竟是再為睜開過眼。
那雙眸子曾經滿是苦怨與驕狂,像是訴說身世黯然,又像是高歌血氣方剛,只是如今,卻再不肯為自己而開合。
門外驀地傳來一陣敲門聲,上官故面無表情走了近︰「她怎麼樣了?」
「出去。」
兩個字短暫而決絕,仿若天地玄黃這一刻全部凝為了冷秋涼的一顰一笑,其他的冷暖人情都觸不及他的些微垂憐。
上官故冷冷地打量著虛弱不堪的女子,腳步卻不曾挪動。
胥隱衡去沒有等下去的好脾氣︰「我叫你出去!」
步子這才邁開,沒有絲毫與之對壘的心思,這會兒連口舌之爭都不願使出,上官故難得順從地轉身走了開。
「聖姑。」門口守門弟子也覺著有些尷尬,只為難地叫了一聲以示尊重。
「我沒事。」上官故擺擺手,踏出門檻的那一瞬還不忘回頭再看看,「好生照看著門主和秋涼姑娘。」
「是。」
「嗯。」最後一次望去,那背影依舊高大卻顯得憔悴頹然,終了還是走遠,只讓夜色隔絕開這一切。
胥隱衡嘆了口氣,手心又加了幾分力,仿佛這樣便可喚醒沉睡的她。
「秋涼,只要你能醒過來,本尊便放你走。」
仿佛事情很簡單,只要沒有純陽內息,兩人之間便再也仇恨與羈絆。仿佛前塵往事真就能幻化成塵,風一吹便連形狀都不見。
他不解,為何每一次見到她,都要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不堪重負。
為何她永遠需要卻抗拒著一切的呵護與支援。
也許真得是自己錯了,若是知曉她身份後,一開始便不用這柔情衷腸,只綁入那牢獄各種酷刑皆上一遍,逼到她開口,便如何會鬧到如今險些賠入她的性命。
自己又和苦深陷這塵寰之劫。
若是那日不是宣州霧深,刀鋒偏冷,又怎會惹一場風月紅塵,恩怨不分。
只是如今道這一切都為時已晚吧。
冷秋涼,你還沒有手刃殺害你一家數十口的人,怎麼能死在這?
不知過了多久,寒鴉作響,更深霧重。
小聲的咳嗽將胥隱衡從半夢半醒間喚起。
床上的女子眉頭明顯皺了皺。
胥隱衡幾乎要抑制不住面上的喜色,卻還是佯裝鎮定緩緩扶上對方的肩︰「你醒了?」
然後,那雙明眸緩緩撐開,閃出些許的生機與光亮。說起話來依舊虛弱不堪,斷斷續續︰「你,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你,你內力不穩。」冷秋涼話才多說幾句,便嗆得自己練練咳嗽,「別再練,練那功夫,若是走火入魔,便,便無藥可解。」
「好。」胥隱衡答應地果決,語氣雖是威嚴卻終究摻了好些關切,「你身子虛,別說話了。」
「我還不能死的。」明明傷成這樣,卻倔強地惹人痛惜,「我,我不甘心,沒殺了你。」
胥隱衡邪魅一笑,復又勾起對方下頜,相視間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洶涌地踫撞在一起︰「好,本尊等著你好起來,然後來殺我。」
「我要是殺不了你。」冷秋涼下巴被輕佻地抬起,目光卻依舊驕傲得不肯轉移,「你就好好活下去。」
你就好好活下去。
如果必須要愛恨廝殺,我寧可至死方休。
如果必須愀然相離。
我想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