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該是快見了底,水波擊打下的聲音卻愈發清脆起來︰「郁姑娘要是乏了,歇息下也可,在下可為姑娘守著夜。」
郁寰饒有趣味看了看對方,然後復又安分地坐下︰「你的意思是你也在這兒坐一宿?」
「在下正是此意。」
郁寰借著酒勁驀地抬手拍上對方的頭︰「你傻啊小王爺?」眉眼間盡是懷疑與輕藐之意,幾分無奈別過頭,「我不是昨日才說與你不要管我麼?你能自己過得舒坦就別在這瞎受苦?明白麼?」
「郁姑娘一路患難與共。」李沖卻似毫無醉意,「在下絕無獨自安樂的道理。」
郁寰腦子還半蒙著,本就不是脾氣好的人,如此更是有幾分焦躁道︰「你是不是頭不好啊?這一路都我沾著你光呢,誰和你患難與共了?」
「郁姑娘莫要多言,在下不會離去便是了。」
「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念著你的好了?」郁寰說著說著聲音打起了顫,「我無數次試著去幻想和我這一路的是岑惹塵,都是你,是你害得我落空。我覺著你們這些人真有意思,沒事打擾別人的生命很有趣麼?你以為我和你走了這一路,現在沒你就不行了?我告訴你李沖,你現在就走,別說什麼絕不獨自安樂的矯情話兒。」
李沖不慍不惱,對這番莫名其妙的發作也無甚反應︰「權當在下也無處可去,在此安坐一宿可好?」于是又理了理衣擺,禮貌卻不容置疑道,「打擾郁姑娘還請見諒了。」
「我不是都告訴你郡主在哪了麼?」郁寰見著對方的淡然處之反而怨懟更甚,「你那麼擔心她快去找她啊,非要擱這兒做什麼?」
「郁姑娘就當是收了在下的酒,容在下在此歇腳吧。」
郁寰沒了個反駁的言辭,這無理取鬧的勁兒也消了不少。
對方的死打蠻纏倒像極了東都洛陽初次相會的岑惹塵,也正是醉意叫囂,晚空當頭,一次謀面就定下塵緣難解。
只是面前這個小王爺放任著自己的發泄與憤怒,像是烈日炎炎,灼燒萬物也包容萬物。
我不過是不解,這徐風如唱,我何以心心念念怎般都是你?
郁寰無奈地笑笑,困倦席卷著酒勁發力上竄,最終沒了個鬧騰下去的心思,只得一手支出沉沉的腦袋,暈暈乎乎閉上眼,低語了一聲︰「其實我酒量可不行了。」也不知對方听見沒有,然後聲音愈發粘糊起來,「你要是岑惹塵可多好吶。」
雖然那人好似就在身後,卻總穿不過城牆重重疊,城樓金明滅。
一場鬧劇離殤。
怎麼像極了吟掐淒迷,蘭因絮果。
風聲如箭,簌簌穿耳。
這世間還有太多郁寰臆測不出的景象。
城郊古道之間,岑惹塵不眠不休地疾馳了好些個日頭。眼睜睜瞧著天色從亮至暗,又再一朝朝撐起白晝來。
郁寰一定還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比任何人都朝氣著,蓬勃著,守望著自己的歸期。
似乎近在眼前,又仿若不知不覺。
只是哪怕掘地三丈,也要將她找回來。
這世間如此煩雜冗亂,郁寰這樣一個脾氣暴戾,性格乖張,嗜吃如命,毫無章法,唯吾獨尊,愛答不理,冥頑不靈,霸道猖獗,說上幾個時辰都說不盡缺點的女子,怎麼可能厲害到照顧好自己?
晨曦的光輝直直刺入眼,郁寰扶了扶額,將腦袋從對方肩上離開時才看見一宿無眠的李沖。
但凡醉了酒就記不真切事兒,這毛病也是過了許久都不曾改變。
郁寰迷恍間思慮著昨晚的一幕幕,卻根本記不起大概,只有地上零碎的酒壺和陳年佳釀經久不散的芬芳還在觸動著星星點點的回憶。
李沖默默地望著她初醒的這番動作,雖是熬了徹夜,卻竟然還是英氣不減,瞅不出絲毫乏意。
郁寰便也干脆連著對方一齊打量了一遍,然後才恍然大悟驚叫道︰「我當真在這坐了一夜?」
李沖點點頭,然後平靜地望向她身後︰「姑娘昨晚睡了去,便把在下的衣裳掉在了地上,不知現在可否歸還在下?」
郁寰順著他的視線望了去,是二人初見時李沖所著的朱色常服,隨意鋪散在地上。怔怔瞧了會,郁寰才彎腰拾了起,嘴里仍是十分的不情願︰「你衣裳掉了和我睡了去有什麼關系?」
李沖接了過,淡淡道︰「原是給姑娘披上的,誰料郁姑娘睡相不佳,沒過須臾便把弄了去。」
仔細想想,雖是男兒裝扮了好些年,卻是第一次被男子瞧見自己睡去,不禁紅了幾分臉,說話也期期艾艾︰「什,什麼睡相不佳?!」氣急敗壞下干脆把臉背了去,「不佳你不能不看呀?再說,再說掉了你不能自己揀麼,挨著這一宿都干什麼的?」
「姑娘一直安枕在下肩頭,怕是去拾衣裳會擾了姑娘安寢。」
這番說來倒是在關慰自己了。
原該是滿腔的感激與動容,徒勞只剩下麻木和執拗。沒了岑惹塵,再是甜膩的話又能有幾分意思。
郁寰舌忝了舌忝唇,說起話更是不自然起來︰「怕什麼怕呀?!我之前怎麼說呢,不是讓你別管我自己回你那瑯琊王府麼,你在這跟我耗什麼耗?!」
李沖也不解釋,一手撇開折扇輕輕晃了起來。
郁寰仍欲無理取鬧地斥責些什麼,卻還沒想好措辭就被身後一聲叫喚喊回了神。
「郁姐姐!」
應聲站了起,郁寰循著那清亮甜柔的聲音瞧了去。
果不其然一個小巧靈動的身影像這邊蹦蹦跳跳地跑來,邊上還跟著一個慢條斯理的白衣男子。
早就說好了江寧一別後各自跋涉,武林大會之期洛陽相聚,卻不想如此湊巧這才剛到了東都便在此處相遇。
郁寰揚起唇梢,卻驀地想起自己睡了一宿全然未加梳理,尷尬之下笑了一半又惶惶停住,一時間倒是顯得十分有趣。
小郡主不管這些的,只笑逐顏開狂奔而來︰「郁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這會兒李沖才悠然起身,玳瑁折扇應聲而合,乖巧地安立于手中︰「璨兒。」
郡主這才發現邊上那人原不是岑惹塵,定楮一看更是喜笑顏開,月兌口喊出︰「哥?」
那一瞬,郁寰在她那杏腮桃面的小臉蛋上發現一種十分特別而難解的神態,雖是轉瞬而逝卻仿佛根深蒂固,只是到底是個什麼情緒自己也說不出大概。終了還是覺著許是自己多慮了也不定,于是便不再多想,只大大咧咧拍手道︰「這就一家團聚了,真是恭喜王爺啊。」然後趕快尋著機會向後退了兩步,「我就不叨擾二位敘舊,不如就此別過吧。」
小郡主聞言第一個不樂意,又睜大水汪汪的眸子瞧著郁寰︰「郁姐姐莫不是要丟下璨兒自己離去麼?」
「怎麼會?」郁寰這才覺著這番話對郡主可能殘忍了些,于是打起哈哈,「我就是想先上嵩山,等著郡主和王爺拉完家常。」說著話還不時偷瞄著李沖,卻只看見一如往常的平靜而威嚴,「再者說王爺和親姊妹一家團聚,哪有我一個外人在這攪局的道理?」
李沖這才轉過身正眼望著郁寰,意味聲長道︰「那如果你也願做我瑯琊王府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