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有一個人在用一些比性命還不堪重負的東西在裹夾我,並拯救我。
「駕!」郁寰狠狠揮了下鞭子,因是怕女兒之身在外動作總歸不便,加上反正都被老狐狸一家識破了多年偽裝,索性又裝作男兒裝扮。一路驅著馬車也是累了好些,郁寰甚至不知現在到了那兒的境內,只是一味執著著向西南行進。
鳳凰谷,傳聞地處嶺南道西,彩雲之南,谷主姓程,原本也是朝廷里一個什麼武官,後來因為一些****攜一家老小來此避難。鳳凰谷中遍滿紅花楹,也就是人們口中俗說的鳳凰花,原本地勢險峻,加之谷中之人素不喜與外人相交,又滿是鳳凰花這等毒物,世人鮮有踏足。
那妙手仙醫就更是個不得了的傳奇人物,傳言中隨國姓李,喚作仁心二字,男女不明,年齡更是無從考究。自原本名震江湖的鬼醫風萬谷銷聲匿跡之後,就再無醫術精絕道到足以與其媲美之徒。
直到三年前,皇帝病重,御醫皆是束手無策,朝廷便發了皇榜廣征天下名醫。說實話,這種棘手的差事大多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江湖之大,仍有許多自恃醫術高超之人前去接著燙手山芋,其中也免不了一些名震一方的神醫,最終卻都是束手無策,免不了有去無回的收場。後來久久沒了郎中前去白送性命,皇後便猛加酬金利誘名醫入宮為皇帝醫治,直到李仁心出現。
就在長安城牆上揭下了那張皇榜,碩大玉璽印記像是鮮血無奈地澆淋。
後來流言有很多,有人說李仁心是個鶴發童顏的出世高人,有人說是個白發蒼蒼的長須老者,還有人說是個清麗月兌俗的絕世佳人。眾說紛紜愈發涂抹了真相。
當所有人都以為又要多了一個以身殉國的醫師之時,李仁心兩袖清風地驅馬離了長安城。就這樣拒絕了留在宮闈之中作養尊處優的朝廷命官,也不曾接受一絲一毫的恩惠。
自此,李仁心之名便滿譽江湖,雖然皇帝苟延殘喘了多會兒,終了還是沒能免了歸西之命。
朝廷也再沒派人去尋過李仁心,甚至下令不許任何人擾了鳳凰谷清靜。
這之後剩下的,便只有傳說了。
關于這件事的,關于李仁心的,關于一個醫者身份的無盡揣測。
唯一被世人眾口一詞公認的,便是李仁心高超的醫術和不容小覷的身世背景,尤其是冠了國姓李這一點,更加讓世人無限遐思。
郁寰也不知此行勝算幾分,李仁心的種種說法確有耳聞,除了那次皇宮里不知生了何事的一遭,就再鮮有關于李仁心願為他人醫治的事例。其實也是有那麼幾個的,只是事後都諱莫如深失憶般的對鳳凰谷中所見聞只字不提。
郁寰心里沒底,回頭望了一眼馬車里沒個好轉的人兒。
總不能終日將他敲暈了過去茶飯不進,終歸還是得時不時地讓岑惹塵自己熬著一段。郁寰心中不忍,雖是瞧不真切,卻也能瞅見那順著對方面龐堅毅而隱忍的線條滑落而下的汗珠。
「郁寰。」
听聞有氣無力的一聲,郁寰抓著鞭子的收顫了一下,只如同平時一樣擺出副毫不關切的模樣︰「怎麼了?」
「對不起啊。」岑惹塵勾起一邊唇角,不羈又淒苦地強笑著,「不能給你買糖葫蘆了。」
「沒關系。」不知是不忍看下去,還是沒必要望著對方的狼狽樣子,郁寰扭回頭,手上的馬鞭輕輕揮舞了一下,若無其事回復到,「等你身體好了,加倍補給我就是。」
岑惹塵艱難地挪動了子,郁寰真不像個女人,自己都成了這副德行,竟也不懂擺個舒服點的姿勢。慘然一笑,嘴上輕聲道︰「那若是好不了呢?」
「吁。」郁寰毫無征兆地叫停了馬,然後煞有介事將一只腳踩在了坐著的邊沿上,氣勢洶洶地側過身子,拿手中的馬鞭指著車廂中的傷員道,「我告訴你啊岑惹塵,你不要忘了我身上還有噬骨教的毒呢,你別死,你死了我怎麼把你賣給噬骨教換解藥啊。岑惹塵我跟你說,人不能這麼自私的,你也要偶爾為別人想想。這樣,等我換到解藥,你愛怎麼死怎麼死,什麼七竅流血投繯自盡愛怎麼著都隨你,你就掙點臉,再給我好好活一個月,行不行?」
「別去鳳凰谷。」岑惹塵對她這一番自說自話置若罔聞,「太危險了。」
「你死了我也危險。」郁寰若無其事答道,然後太快看了看日頭,這一路奔波確實有些疲憊,反正喚停了馬,索性就全然不顧形象,摞起袖管歇息了下來,還不忘從包袱里取出一個被油紙裹住的長枝。
油紙被「呼啦」一聲揭了開來,不用看便知曉是什麼個玩意兒,岑惹塵勉強抬手指了指已經被啃下一個山楂的糖葫蘆,哭笑不得道︰「你什麼時候買的?」
「出江南道的時候啊。」郁寰見著他指過來,更加得意地揚了揚,「我聰明不?我早有準備,一早就備下了四串。」聳聳肩無奈道,「不過你剛才昏迷的時候我把那三串都吃了,就不和你分享了啊。」
岑惹塵更是不知該說她個什麼好,明明記得自己癱倒時對方的哭喊和痛徹,這番竟是不明白自己和糖葫蘆到底哪個在她心中更重要。
身上被一冷一熱兩種完全相反的感受攻擊著,已是難忍到不行,卻依舊強撐著和郁寰說著話︰「你那僅剩的點聰明全用到這上面了。」
「非也非也。」郁寰咬了一半下去卻還是松開口,急急反駁道,「還有怎麼救你,和怎麼救我自己。」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兩條命運線早已延伸出了掌心,相互糾纏,撕扯,融合,交織,最後匯成內有千千結的一張網,圈住來世今生,困住每一日的朝陽和潮汐。
還有,死死扣緊萌發的悸動,相惜,顧念,乃至情緒的每一次翻涌。
我不是非要救你,我只是覺著,我必須得挽回我對這累倦的世間僅有的執念。
「郁寰,你還是留著想糖葫蘆吧。」
郁寰盯著岑惹塵雙眸打量了許久,然後望向手中的糖葫蘆。
「喏,岑惹塵,給你也嘗一顆吧。」
我曾經以為糖葫蘆是人間最曼妙最絢爛的東西,但是如果是你,那送給你也不錯。
郁寰恍惚地笑了一下,這條路有多長自己也絲毫不知。
了不起紅梅成酒,青絲殉雪。
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