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長向依舊以頜首回應︰「這是塵封甚久的往事了。你娘原本是個官宦小姐,巧合之下認識了郁老宮主,兩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是當時江湖上名噪一時的一對璧人。可是你娘,也就是郁夫人娘家,怎麼也不同意這門婚事,你娘性子也烈,就與家里斷了關系,甚至被除了族譜,同郁宮主一起浪跡江湖。本來二人也算是神仙眷侶,直到你出生。郁夫人娘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落得要滿門抄斬,郁夫人無奈,便只得拋下尚在襁褓之中的你回了長安。後來听聞郁夫人為了保住家人,嫁給了朝中權貴,豈料最後還是回天無力,除了幾個女眷其他人都被無情斬首了。」
郁寰二十多年第一次听到母親的事情,心潮一次次涌起又落,都說朝堂多事,不成想自己的母親也未能免了這些紛爭。深嘆一口氣,緩了緩心緒,帶著顫音道︰「叔叔為什麼今天和我說這些?」
「你母親早年還和郁宮主在一起時,祈正天就已蠢蠢欲動,背地里做了很多不該的勾當。郁宮主仁厚,每每都放過他,直到一次祈正天公然企圖逆反,郁宮主念他舊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壓下此事,只勒令他寫下罪己書,還讓當時宮里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簽了字。」葛長向娓娓道,「後來郁宮主為給祈正天留住情面,便將這封罪己書托于郁夫人保管,約定下不為例,如若再犯便公開那份罪己書。」
郁寰心里又閃過了希望︰「所以只要我能拿到這份罪己書,就能證明祈正天並非善類?」
「也許沒有這麼容易。」葛長向不無擔憂地望了她一眼,「但至少比什麼都沒有的好,而且拿到那張罪己書,你便能知道當年那幾位經歷反叛之事的長老是何人,尋到他們出面指證祈正天,想把他拉下馬便要好辦得多。」
郁寰听罷沉思著點點頭,葛長老所言不假,這的確是一條明線,比現在無頭蒼蠅式的循法要明了的多。
二人正是商量著,門外卻不合時宜地又傳來岑惹塵睡意惺忪的聲音︰「郁寰你還在做噩夢麼?」
剛剛的思考被瞬間打斷,郁寰又趕緊貼上門沿,夸張地唉聲嘆氣道︰「哎呀今晚老是做噩夢,對不起打擾你了啊。」
「你沒事吧。」岑惹塵一听來了幾分精神,卻還是沒有全醒,「你開門,我進去看看。」
郁寰听聞嚇得一驚,死死抵住了門︰「別別,不用了,我馬上就睡著了。」
岑惹塵仍舊不放心,試探道︰「你真沒什麼事?」
屋里的葛長向也是個老江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對著郁寰一點頭便匆匆從窗戶跳了出去。
郁寰心里暗自把岑惹塵罵了千百遍,葛長老這一趟不容易,話兒還沒說完,甚至連自己母親的名諱都未嘗告知,就被這混小子生生攪了局。確定葛長向已經離了屋子,郁寰才猛力把門一拉,與在門口叫喚不停的岑惹塵踫個正面,兩人瞬間近在咫尺︰「都說了我沒事,你非要看看麼?」
岑惹塵像是還在困著,竟是不由分說地揉了揉郁寰頭發,憨笑道︰「沒事就好。」說罷又是咧了咧嘴,轉身便欲離去。
「你等等。」郁寰滿心柔情頓時升騰而起,不知怎的就拉住對方的手腕。
岑惹塵受力一停,揉著眼楮問道︰「怎麼了。」
郁寰輕柔一笑,踮腳覆上他的耳畔。
「做個好夢。」
岑惹塵只覺耳畔一熱,心里伴著面頰酥麻了起來。
郁寰悅然一笑,扮了個鬼臉便掩上了門,只隔絕開外面的一人一心,繁星漫天一片蒼穹。
「怎麼了,白日里就無所事事,晚上喊我來看燈會還是這麼沒精打采?」
二人漫步于秦淮岸邊,滿目燈火映紅了半邊夜空。
明燈初試九微懸,瑤館春歸不夜天。所謂秦淮燈火甲天下,伴之煙柳畫舫,粉面佳人,著實一派空前盛景。
郁寰听見岑惹塵驀地這一句,才從滿腦子的母親之事中抽身而出,緩緩回過神。這麼一想的確有幾分失禮,明明是說盡點地主之誼邀了岑惹塵一覽秦淮燈會,自己卻一路恍惚著神,絲毫沒有興致一賞江岸景致,只得搪塞道︰「沒事,沒事,我就是在想,在想……」支吾了半天,猛然間靈光一閃道︰「在想你什麼時候給我買糖葫蘆?」
岑惹塵一臉不置信地斜瞅著郁寰,滿目鄙夷之色︰「你騙誰呢,都發一天呆了,難道你想了一整天糖葫蘆?」
郁寰愣了下,瞪大眼點點頭道︰「對啊,我就是喜歡想糖葫蘆。」
岑惹塵依舊挑眉表示著不屑︰「那你昨天晚上折騰個沒完,莫非是做噩夢夢到被糖葫蘆砸死了?」
「非也非也。」郁寰煞有介事伸出食指晃了晃,「我夢到我被糖葫蘆追殺了。」
岑惹塵「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不由分說拉上郁寰衣袖︰「跟我走。」
郁寰一驚,這地兒他人生地不熟能帶自己往哪處兒嚇跑,還沒回過神來手已被抬了起︰「去哪?」
「帶你去找追殺你的歹徒報仇!」岑惹塵在鼎沸的人聲中高聲叫道,說罷便一頭扎入鋪天蓋地的人潮之中。
郁寰抿起唇甜美一笑,手腕也老實了下來,只放心大膽地邁開步子緊跟其後。
她覺著岑惹塵是一個特別奇妙的人,總是在自己最無助最難耐之時,不問一句因果,便直直喚醒一個笑顏,吹落蒙于心頭的陰郁瘴氣,還一片短暫的淨土給最初的心意。
她還覺著自己對他的需要早已像極了索取。
從未念想過有朝一日會貪圖他人的一絲真心一懷擁抱,如今卻沉沉陷入了對方的滿腔關切。
這樣的郁寰倒是不像了郁寰,只仿若一方畫船眷戀秦淮樂土,一只歸鴻貪慕浩蕩蒼空。
不知奔跑了幾步路途,也不知沖撞了幾位游人,兩人微喘著粗氣停在了一個糖葫蘆小販的面前。
岑惹塵不顧形象地大聲問道︰「你要幾個歹徒?」
郁寰眉眼一彎,也大著嗓子高喊︰「我要一手一個!嘴里叼一個!還帶回去一個!」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再是不似重務纏身的江湖兒女,只像一對佳偶天成的並蒂芙蓉。
岑惹塵付了錢,握著一手的糖葫蘆,笑著轉向郁寰︰「喏,給。」
郁寰倒是不去看糖葫蘆,只望入岑惹塵雙眸深處,在自己堅定的倒影中覓著萬丈情絲。
二人相視少頃,郁寰這才接過兩串糖葫蘆,慢悠悠把第一顆果子塞入口中。
岑惹塵知趣地提著另外兩根,繼續踱步于秦淮岸邊,待她快要解決完其中一串,才悠然問道︰「這燈會可還有什麼有趣的去處了?」
「以前還有知嫣坊。」郁寰眸間黯了下,隨機解釋道,「秦淮岸邊最紅火的風塵場所,只可惜後來被祈凌毀于一旦了。」
岑惹塵看出郁寰面色中隱隱地不忍與痛惜,也明白了一二,便不再追問下去,只打趣道︰「都有上次在襄州的教訓了,你能不能長點記性,沒事別總去逛青樓成不成?」
郁寰倒是毫不在意,反而眯起眼一副津津樂道的模樣︰「你別說,這青樓啊,還真有青樓的好,那姑娘,一個個的,都是火熱奔放,粉面玉肌,拉著你就是一通……」
「行了行了,你還是多吃點糖葫蘆吧。」不等郁寰發表完獨到見解,岑惹塵就把一串火紅的糖葫蘆舉到對方眼前,生生打斷這番說笑之語。
郁寰也是識趣,眨巴眨巴眼就接了過來,迫不及待地含進嘴里。
又是走馬觀花了好一會兒,郁寰才有了幾分正經,輕輕戳了戳岑惹塵,曼道︰「我和你商量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