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日頭一點一點的落到西面山後,橘黃色的夕陽透過路邊的樹蔭零零落落的撒在身上,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反而有種森森的涼意,老辛頭忍不住把領子又提了提,整個脖子都幾乎縮得看不見了,可車廂里蘇老太和王彩霞興高采烈的討論聲,卻一刻不停的灌了老辛頭一耳朵。
「啪~」的一聲,老辛頭甩了一個漂亮的鞭花,聲音響亮,卻沒傷著前面趕車的老牛一分,車廂里的聲音卻停了好一陣,「唉……」老辛頭長嘆著,心里盤算著,等時機成熟了,去找找蘇老爺,這些年,自己也攢了不少銀子,看能不能把身契贖出來,當初自己看中蘇老爺是個能成事的人,才松口簽了長契,可看現在這情況,還是早早地離了蘇家那是非之地比較好。
「娘,你看我這粗苯的,忘記了老辛頭還在外面呢,咱這一路的話,可都被他听了去,這?」王彩霞听著老辛頭鳴鞭,才猛地回過神來,有些無助的拖著長音望向蘇老太。
「你現在才想起來?哼。」蘇老太閉著眼靠在車廂上假寐,也不看王彩霞,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說你蠢你還不認,這老辛頭一個長工,將來還要在你家男人手底下討生活,就算讓他听了去又有啥?」
「嘿嘿。」王彩霞訕訕的笑了兩聲,臉上卻是不信服的神情,可想著反正這事兒有蘇老太在前面頂著,就算事發,自己頂多算個從犯,也沒多大的擔待,遂也就放寬了心,並不提醒蘇老太。
幾乎是卡著點,天剛剛黑透的時候,蘇老太跟王彩霞終于回到了蘇家村,遠遠的看著蘇家老宅的燈火,蘇老太心中忍不住還是涌出一陣自豪,她確實有驕傲的資本,整個蘇家村,蘇家老宅是除了村長跟里正家之外,最氣派的宅子。
蘇家老宅,是蘇老爺當年最鼎盛的時候翻蓋的,在原來祖宅的基礎上,整個推倒重建,說是翻蓋,其實就是一棟新房。當時蘇老爺投靠在一個貴人門下,做了不遠處煤礦上的第一大管事,很是風光了幾年,後來一次事故中,傷了肺,損了元氣,貴人給了個大賞封,就讓蘇老爺回家養老了,出于補償,特批了蘇老爺的大兒子蘇純義去礦上做工。蘇純義能力跟蘇老爺不在一個檔次上,干了好幾年,現在還只是個小小的隊長,管著十幾個工人。蘇老爺是個有遠見的人,當初不僅翻蓋了祖宅,還在鎮上買了個小院,隨著黎山鎮的發展,那小院的價值也翻了好幾番。蘇老太向往鎮上便利的生活,攛掇了好多次想搬過去住,蘇老爺一直沒有同意。倒是蘇純生跟杜海燕成親後,讓他們搬進去住了。為此,蘇老太從杜海燕進門,就不待見,覺得自己的房子被佔了。
「你個老婆子,午飯過後就不見了人影,多大年紀了,還到處逛,不怕散了架了啊!」蘇老爺站在蘇家老宅門口,看到自家的牛車一慢一慢的到了跟前,這才壓著嗓子訓了幾聲。
「就出去透透氣,透透氣,有啥的,這不有彩霞陪著嘛。」蘇老太被王彩霞扶著下了牛車,不在意的揮揮手。
「你啊,一輩子就不知道啥是消停。咳咳。」蘇老爺看這架勢,也不好在兒媳面前落了蘇老太的面子,只得扯著嗓子又訓了一句,甩了袖子吩咐灶房開飯,就咳嗽著轉身回上房去了。
蘇老太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吃晚飯的時候就憋的不行,好不容易等蘇家人都吃完了,收拾過後各自回屋了,就拽了蘇老爺按在炕頭上,打開了話匣子,把玄妙觀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個明白,當然在玄妙觀點了把火是不能說的,其他的才是重點,直說的吐沫橫飛,滿臉紅光。
「就這樣,老頭子,你說,咱後面咋辦吧。杜家壓了咱家這麼些年,我這回可要揚了這口氣。」口干舌燥的蘇老太抱著炕桌上的茶杯狠狠的灌著茶,壓根兒就沒留意到蘇老爺黑的跟鍋底一般無二的臉色。
「咳咳,咳。揚口氣,你還想揚口氣,這回不讓杜家把你打死了就好了!」蘇老爺听完蘇老太的所作所為,感覺自己的腦門兒突突地跳,一股濁氣沖上來,差點卡了嗓子,猛咳了一陣,好不容易順了氣,對著一臉得意的蘇老太就是一頓罵,「你就作吧!作死了我好給你燒紙,省得我去了還惦記你這個敗家娘們兒!」
「老頭子,你說啥呢?!你今兒不給我說清楚了,咱沒完?!」蘇老太也怒了,自己辛辛苦苦的謀劃,還不是為了他老蘇家,這怎麼還倒打一耙,自己哪里做的不對了?!
「我說啥,我說你就是個傻!你現在最好祈禱老三媳婦兒沒瘋,否則,你且等著吧,到時候杜家拿你上衙門都是輕的!一個蓄意謀害的罪名,你就直接在牢里養老了!」
「那杜海燕早就瘋了,我哪兒害她了?!要告也是我告他們杜家,閨女瘋了還非賴著我們老三!」
「你呀你!頭發長見識短!跟你說不清!」蘇老爺越琢磨越覺得這回事完全月兌離自己的掌握了,本來還佔上風的,讓蘇老太這麼橫插一杠子,情勢完全倒轉,蘇老爺越想越氣,對上蘇老太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等著自己解釋的老臉,更是氣得咳嗽連連。
「蘇鶴業!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蘇老太也不顧蘇老爺咳得臉都要紫了,扯著蘇老爺的衣袖,指名帶姓的大聲喝斥。
「哼!」蘇老爺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再也受不了蘇老太的吵鬧,哼了一聲就起身大步跨出了上房,留下蘇老太一人一臉迷茫的坐在炕上。
「嗨,孩兒爹,咱爹瞧著是出門去了,你要不要跟著去?」蘇家老宅是老式的大通院,上房坐北朝南,左右兩排廂房,有點啥動靜,一點兒瞞不住人,王彩霞挨著窗子听著蘇老爺跟蘇老太不歡而散,就知道這事兒估計是辦砸了,又見蘇老爺要一個人出門,連忙拉蘇純義說話。
「不用,上房的事兒,咱不摻和,左右是老兩口的事。」蘇純義悶悶的出聲,順手把王彩霞也從窗戶旁拉到炕上。王彩霞想想也對,也就不再說話。夫妻兩人復又說了些別的事,听著蘇老爺回了上房,這才歇了。
蘇家老宅的燈火漸漸熄了,可杜家的燈卻是亮了整整一夜。
凌真法師派人送信到杜府的時候,正趕上飯點,杜老爺見是觀中來信,飯也不吃了,連忙拆了信看。信中凌真法師據實說了當時的情況,也坦白說杜海燕如今痊愈的希望已經沒有了,最好的情況也就是每日多清醒上幾個時辰罷了。杜老爺看完只覺得腦中「嗡」得一聲放了個大炮仗,兩個耳朵震的生疼,什麼也听不到了。
杜老夫人從呆住不動的杜老爺手里接過信一看,胸口一緊,眼淚唰的就涌了出來。
「老爺啊,不是說都快好了麼?只要今天,今天的法事做完。」杜老夫人的手死死扣著桌子,才沒讓自己仰過去。
「……」杜老爺緊閉著嘴一聲不響,只是探過身去摟了杜老夫人在懷,一下一下的給杜老夫人順氣。
「玄妙觀來信了?可是讓咱們明日去接四妹?唉,爹爹,娘,你們這是?」杜三姐听到下人說有玄妙觀的人來送信,也顧不得吃飯,直接提著裙子奔上房去了。一進門,看到杜老爺和杜老夫人這副樣子,原本興奮的心情一下子就墜入了低谷。
「信。」杜老爺指指桌子上的信給杜三姐示意,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
「他蘇家欺人太甚!」杜三姐匆匆掃過信的內容,氣的把信狠狠的拍在了桌上,震得一堆碗筷叮叮亂響。
「何止是欺人太甚?!我看他蘇家是壓根兒沒把我杜忠山放在眼里?!做出這樣的事情,當我是死人麼?!」杜老爺氣性兒不比杜三姐少,拳頭攥的死緊。
「爹爹,我這就吩咐下去,讓大師兄帶著作坊里的人都過來!」杜三姐說著就要奪門而出。
「不忙,你先坐下吃飯。朱紅,給三小姐拿副碗筷來。」杜老爺卻叫了杜三姐,面無表情的吩咐大丫鬟朱紅做事。
「爹爹!這個時候哪里還顧得上吃飯?!」杜三姐雖然著急,但是語畢還是挨著桌子坐了下來。
「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吃。」杜老爺對著杜老夫人跟杜三姐一臉嚴肅的說,「海燕的事,還得從長計議,我自有安排。現在先吃飯,吃了飯,听我吩咐做事,鳳蘭,我教過你多少次了?遇事一定不能慌,你性子這樣毛躁,我將來怎麼放心把作坊跟鋪子交到你手上?」
「喏,女兒知錯了。」杜三姐跟杜老爺的目光相交,想到自己先前的沖動,臉頰忍不住有些發燙,連忙低頭應是。接過朱紅遞過來的碗筷,埋頭默默吃起來。
「放寬心,有我在。」杜老爺一邊幫杜老夫人整理有些亂了的鬢發,一邊輕聲安慰。
「吃飯。」杜老夫人此時也整理好了情緒,通紅著一雙淚眼對著杜老爺點頭一笑,順手把一副碗筷塞到杜老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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