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天紀 第十五章 存在的方向(八)

作者 ︰ 關止

「雪心,快來見過‘炎黃龍魂’的英雄,‘龍牙’衛步平,衛先生。」白敬齋拉過白雪心,乖巧的孫女很是知情識趣,優雅地向他福了一福。

衛步平淡淡點頭,對爺孫兩人沒說什麼,反而來到石守心面前,友善地抱拳,用他清而不冷、悠而不閑地聲線問候道︰「我是衛步平。你可是石守心?」

石守心愣愣地照著他的樣子抱拳回禮︰「我就是石守心,不知……」

「我已經收斂了功力,但還是被你看透了氣質虛實,你很不錯!」衛步平沖石守心笑笑,便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對了,莫爺爺怎麼樣?昭揚和若水沒事吧?羨牟和無邪呢?」

面對白雪心地連珠發問,白敬齋慈祥地一笑,緩緩道來︰「莫嚎那老東西還死不了,他與人拼斗受傷後,在下山時遇到羨牟和無邪,當時山石滾落,情況危急,他帶著兩個小東西下了山,之後就昏了過去。哈,這老東西此次真是現了眼,最後還是楊羨牟與我們取得聯系,將他們接了回去,這幾天我們持續搜山,都一無所獲。昨天那老東西終于醒來,跑回‘龍巢’央求‘龍魂’大人出手佔卜,算出你們所在的大致位置,又擔心敵人還在,才派出衛先生與我們同行。至于那個老東西,怕是躲在‘龍巢’中羞于見人了!」

多年的老朋友吃了虧,他倒是挺高興的。那莫嚎都吃了大虧,卻派個衛步平來,這小怪物竟強過那老怪物!石守心邊听邊想著。

享受著孫女的嬌嗔不依,白敬齋繼續說道︰「你林妹妹被人所救,正在山下的一座村莊中療傷,昭揚和救她之人正在那里照顧她。」

「好啊,有了未婚妻,就不關心我這個姐姐了,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

看著孫女可愛地故作咬牙狀,白敬齋滿足地微笑︰「好了,不要鬧了。之軒和茹兒也來了,去看看他們吧。」

洞外,又有一架直升機緩緩落地,一對雍容華貴的夫婦急急從中走了出來。

「爸媽也來了!」白雪心大喜,飛也似的沖向洞外,只是走了幾步,又回首向石守心嫣然一笑,這才出了山洞。

石守心很想叫住她,但洞內一股沉重的壓力使他剎住了口,那聲「雪心別走」,怎麼也發不出。

「小子,向我解釋一下林若水和雪心的事!」壓力的大部分就是來自于這位貌不驚人的老人。

「我當時是想幫他們,所以才投出木槍,卻沒想到誤傷他人。」沒了平常的伶牙俐齒,現在的石守心已經被攝住了心魄。

白敬齋似乎接受了這一解釋,哼聲道︰「若不是看在田氏的面子上,只是傷了我孫兒媳一條,就夠我碾死你幾回!」

那石家呢?石守心用余光瞟一眼三叔,發現他仍是一副軍人刻板模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做錯了事,那麼道歉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算了,看在你是雪心的爺爺份上……

石守心咬咬牙,俯首道︰「我一時沖動,誤傷了林小姐。對不起,我錯了!」

「若水受的可是重傷,一句對不起就算了?跪下,用你的男兒尊嚴,向我這個作若水長輩的,作出最誠摯的歉意。」

面對白敬齋的冰冷而沉重的話語,石守心雙目赤紅,他又想起在石家中所受的屈辱,又想起在這山中的快活,他的膝蓋,始終沒有彎曲,他沖破了威壓,爆發了!

「老頭,你夠了沒有!老子說了不是故意的!以為拿九大世家、關隴白氏、嶺南林氏的名頭就能唬住老子?我呸!要不是看在你是雪心爺爺的面子上,你算個毛!」

「你這是在向我解釋你與雪心之間的關系嗎?」白敬齋也不惱,冷聲問道。

「你倒是還沒有老眼昏花。我就跟你說個清楚,我與你家孫女相戀,我非她不娶,他非我不嫁,就是這麼個關系!」

「你以為我會同意嗎?」白敬齋冷笑。

「你以為我會在乎嗎?」石守心反譏。

白敬齋死死地盯著石守心,見他在自己如山的威勢下毫不退縮,終于不再逼視與他,語帶贊嘆地說道︰「如衛先生所說,小伙子,你很勇敢,而且堅定而機敏,不俗!」

見事情似乎有所轉機,石守心也不想把關系弄得太僵,放緩語氣,嬉笑道︰「老爺子,一看就知道您是個明白人,也是個痛快人,開出你的條件吧。只要不是太離譜,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為了雪心,我一定辦到!」

白敬齋不加理會,只是淡淡說道︰「但我絕不會將雪心交給你。」

「為什麼!」

「因為你的出身和血統!」

「頑固!愚蠢!你以為你的祖先天生就享有高貴的出身和血統?大錯特錯!他們一樣會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經過一代人的奮起和數十代人的積累,才成就了你們這些名門世家。這一點還用我教你嗎?你的年齡都活到狗身上了?」

「你所說的,我當然知道!但是,小子,我還是要告訴你,你與雪心是不可能的。在相識之前,你們兩人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們的處境、性格、習慣,注定了無法長期和睦相處。不要以為有了感情就可以克服一切!童話中的王子與灰姑娘看過吧,戲文中的富家小姐和窮書生听過吧,相遇和結合都是美好的,但為何都沒有了下文?告訴你,美好的開始從不意味著圓滿的結束。無所不有、過于強勢的一方和一無所有、過于弱勢的一方,那之間的巨大差異會產生壓力,壓力會產生分歧,分歧會產生爭執,爭執會最終導致破裂。我已經無數次清楚地看見原本相愛的兩人淪為陌路人,甚至相殘的仇敵!你現在所堅持的所謂的愛,充其量只是一時的沖動。小子,听清楚,我的話是很現實的。愛,在時間的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再深沉的愛,在時間的消磨中也會殆盡,最終維系著夫妻關系的,是友情、親情,而支持這些的,是平等的身份、對稱的地位、彼此的信賴和相互的包容。很可惜,在你身上我看不到做到這些的可能性!」

「我真為你的愛情觀感到悲哀。」石守心不以為是地冷笑著,對一臉平淡地白敬齋說道︰「不過無所謂,我也不打算對你的死腦筋進行糾正。說到底,你還是嫌棄我的一無所有。告訴你,別小看我!財富、地位、名譽,我都會拿給你看!」

「有志不在年高,莫欺少年窮,我當然也明白。但是你是做不到的。」

「為什麼?」

「我說過了,因為你的出身和血統。」

石守心被氣得發笑︰「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三叔出身的石家雖然比不上九大世家,但也算是燕中豪門。還有,我母親是齊魯田氏的長女,我是田氏的外孫,這總該勉強配上你的孫女吧!」

雖然不想與石家與那個棄自己于不顧的母親有所關聯,但為了心上人,他也豁出去了。

「你都知道了?」一直表情木然的石承平終于面露驚訝。

「嘿,你們瞞了我十五年,我偏就知道了!」

「既然你已經知曉,那就敞開了說吧。」白敬齋保持著平淡的敘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身世?我正是因為知道得清清楚楚,才敢斷言你沒有未來!」

石承平看了看白敬齋,見他點頭示意,才開始面泛愁苦地訴說︰「當年二哥,也就是你父親是有名的公子,你母親田真是剛剛深造回國的世家小姐,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會走到一起。本來,二哥的風流性子已經有所收斂了,田真更是為了誕下你被逐出了白氏。眼看他們兩人能修成正果,我石家也歡喜得很,田真畢竟是田氏長女,二哥能與她結合,怎麼說也是我石家高攀了白氏。那天,田真帶著剛出生不久的你來找二哥,卻撞見二哥與他的兩個情人,其實那本是二哥在勸她們離開自己,卻被田真誤以為他們在廝混,她一氣之下便棄下了你,回田氏去了。之後,田氏開始對我石家極力打壓,卻又不連根拔起,始終維持著不死不活的狀態。我們兄弟三人連番前往白氏致歉,都被拒之門外。最後,我父親、也就是你祖父,親自帶著你上門,但只得到田氏一句‘你石家的種,就自己好生養著,與我田氏無干’的答復。回轉石家後,你祖父思量一陣後,才明白白氏的用意,白氏絕不會承認你為白氏的子孫,但你身上流著白氏的血,也不能受太大的委屈,所以叫我石家供你保暖。就像當時的石家一般,既抬不起頭,也垮不了架。不久,你祖父病逝,你便被安置在那個別院之中。」

「石老弟真是一語中的。唉,一生拼搏,壯志未酬,眼看的一場喜事又變了禍事,他走得,很不甘吧?」白敬齋語帶緬懷,眼中似乎又見到了那個發誓要重振家業、力挽天傾的倔強身影。

石承平的嘴角勉力地翹起︰「父親走時說,三兄弟中最不放心二哥,但見他最後一段日子的為人與處事,不失石家風骨,終于放下心來,讓他不要沉浸于誤會所造成的悔恨中。至于振興石家一事,我們兄弟盡力就是了。最後嘆了一句天不與我,如之奈何,便離世了。」

白敬齋沉默半晌,對呆若木雞的石守心說道︰「我說過,見過無數覆水難收、破鏡難圓。你父母之事,便是一例。你可明白了,即使豪門與世家之間,也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些許誤會,只是導火索,如同火藥一般的矛盾,早晚都會爆發。你母親真兒,是我看著長大的。當時她回到田氏後失魂落魄、憤恨交加的樣子,我也很是心疼。我曾勸她,一切可能只是個誤會,何不听你父親的解釋,或是大家都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你知真兒怎麼回答?她說,沒有誤會,自打她愛上你父親石承業起,他就沒有了與其他女人糾纏不清的權利,一時之錯,一世不饒,她要他恨自己一輩子,她要他再得不到一點女人的愛,她要你們這對傷害、侮辱了自己的父子,永遠抬不起頭,生活在悔恨和屈辱中。當時她怨毒的表情、固執的語氣,我至今歷歷在目。之後,我又征詢真兒父親,也就是你的外祖父、田氏的宗主田先籌的想法,他對我說,他將真兒逐出田氏,已經忍心傷了真兒一次,再不忍傷她第二次,既然真兒重新認祖歸宗,便仍是田氏長女,自己有這個女兒,沒那個外孫,一切如真兒所願。九大世家、整個華夏,誰也不會為了現在什麼都沒有、以後什麼都不會擁有的你,而去得罪齊魯田氏。所以,你明白了嗎?注定在田氏的注視下平庸度過一生的你,沒有可以期望的未來,也沒有給予別人幸福的能力!」

「瘋了,那女人瘋了,你們也跟著她瘋!」石守心如同一只受傷的野獸一般,嘶號著、撕扯著,仿佛瘋狂的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該撲向誰,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自己早已被站在兩側的精壯士兵穩穩地制住,但他仍在躁動著,暴跳著,明明早已經知道都是徒勞,仍不想停下、不能停下,若是停下,他用了近四年燃起的靈魂之火,會被這殘酷的現實所撲滅。

「這群混蛋!混賬!一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們把我的人生當什麼了!意氣之爭的犧牲品?豪門世家之間博弈的籌碼?供你們取樂的玩具?」

石承平在一旁勸道︰「守心,你應該慶幸你的處境。人們都對未知的未來抱有恐懼,就像戰亂之中的難民,他們中的某些人或許能夠逃出生天,但更多的人只會淪為所處戰爭的消耗品,他們的死亡會變為一列毫無意義的數字,又有誰關心過半點?但你不必擔心,你的人生已經注定……」

「放屁!什麼注定的未來和人生,我不需要!我的存在,我的方向,由我決定!你們這些窩囊的白氏,廢物的石家,只會墨守成規,不敢越雷池一步,被田氏一嚇,就尿了褲子,不敢出頭,你們那些開拓打拼的祖先只會在地下罵你們無能不肖!」

石守心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逝,但仍被白敬齋捕捉到了︰「小子,你不用費心機挑撥世家之間的關系。你可知,我九大世家身上擔的是什麼?是全華夏的億兆黎民的生計。和力量相伴而生的,是責任。一個世家與另一個世家稍有摩擦,就會有數以萬計的百姓受到牽連。我等站得太高,選擇就越少,因為一個失足,震落的土石就能砸死底下的黎民。你無牽無掛,怎會知道我等的舉步維艱。我等世家,皆有底線,不觸及這條線,不要說是為你,就算是為雪心,我也絕不妄動。很可惜,你距離觸及那條底線,還差得很遠!」

「去你娘的國計民生、天大責任!老子只知道地球離了誰都能自轉!」石守心破口大罵,「誰都沒有求你去但這份責任,別裝出一副舍你其誰的崇高模樣!」

「我世家的良苦用心,你沒資格批評!」一生的信念受到辱罵,白敬齋終于有些動怒,「我等世家子,自出生起便必須負起這份擔當,否則還靠誰,靠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石承平急忙勸住白敬齋,語重心長地對石守心說道︰「守心,當年我也是年少氣盛,一心想憑自己的力量在軍隊中立足。當我知道自己的晉升和家中的疏通有關系時,也氣得鬧到父親面前。但是當父親將一堆文件扔到我腳下後,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天真!老兵對新兵變本加厲的欺凌,生死與共的戰友會在背後給你使絆子、打報告,平庸的上司會因為你的優秀而刻意打壓你。最重要的是,同樣是優秀的人才,長官為什麼要冒著得罪別人靠山的危險而提拔沒有背景的你?我現在之所以能坐到這個位置,不但是由于田氏在軍隊的影響力不高,而且因為我與‘龍魂’中的一位是莫逆之交,否則我石家失勢之時,軍中對我落井下石絕對多不勝數。守心,認清現實吧,這是成長,不是退縮!」

「石承平,我從前真是看錯了你!」石守心覺得自己之前很多堅信的東西都幻滅了,三叔剛正不屈的形象就是其中之一。「你自己折腰屈膝了,還要叫我也跟著做狗,滾開,我瞧不起你!放開我,我要去見雪心!看到你們這些連人都算不上的豬狗,我就惡心!」

「守心,你是有未婚妻的人,不能再與白小姐糾纏。」

「你說什麼!」

「這門親事是父親決定收養你時定下的,女方是我石家的一門遠房親戚,叫石玉竹,我見過她,容貌不比白小姐差,她自出生起被當作你的妻子養育,是個德才兼備、一心念著你的好女孩。等你十八歲成年時,便會與你成婚。」

「你們這群混蛋,到底玩弄了多少人的人生!休想讓我就範,我只要白雪心!」

「我與你三嬸婚前也幾乎素不相識,但你也看到了,這幾年我們仍恩恩愛愛、相敬如賓。」石承平仍在鍥而不舍地苦口婆心。

過了一陣,石守心終于低下了頭,有氣無力地說道︰「那好,我認了。但請你們讓我與雪心見一面,我想好聚好散。」

石承平終于舒展開眉頭,正欲答應,卻被白敬齋冷聲打斷︰「無需見面,你留下一段錄音,與雪心了斷就是了。」

對著面前開啟錄音設置的手機,石守心陰測測地笑了起來︰「老奸巨猾的老東西,你想听,我就說給你听!」

他的雙眼通過眾人,看向洞外的遠方,那里有他最愛的雪心,有著他向往的一切,他像一位高唱神聖頌歌的聖徒,像一位立下誓言契約的戰士,揚聲呼喊︰「白雪心,你就是我石守心要守護一輩子的那顆心!我的存在,只為了你!我的方向,只朝向你!你等我,不管壁障有多麼厚重,我都會鑿穿!不管現實有多麼殘酷,我都會戰勝!你,給我記住!你們,給我記住!我要你,白雪心,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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