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只是單純地活著。m
丟失了過去,沒有了現在,剝奪了未來。
希望、憧憬、情誼,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如虛幻一般,一閃即逝,在名為「現實」的世界面前脆弱不堪。
即使如此,還是要活下去。
是為了得到什麼嗎?
是為了守護什麼嗎?
是為了證明什麼嗎?
石守心不知道。他只是在活著,只是,他的身活在現實的世界里,心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親情、友情、愛情,皆為空妄;
公平、正義、人道,盡屬虛偽。
石守心如是想到。但那又如何,與自己毫不相干。在人們眼中,他只是個身材矮胖,面目憨厚,眉宇清秀,嘴邊總是帶笑,接物待人溫和,有些笨拙,又帶著幾絲疏遠的少年。很多人知道他,甚至印象深刻,但沒有人了解他。
我,石守心,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盡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理解自己。
規則與世情所編織的大網束縛著天下的一切,無可破解;物質的世界決定了萬物的極限,無法逾越。超越,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他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疆域、結構、意義等等等等的世界里。在這里,他是聖主、是暴君、是君子、是惡徒、是一個人、是無數人、是神、是魔、是天、是地、是宇、是宙、是有、是無、是因、是果,是那空洞虛妄的一無所有,是那包羅萬象的終極存在。難以撼動的現實,在這里不堪一擊。石守心,名副其實,這位對現實世界無所謂的男子,只是執拗地守護著他心中的那個世界。
他曾試圖跨出一步,但欺騙、背叛、凌辱狠狠地嘲弄了他的天真與無力。將他封閉到內心深處的,到底是世界,還是自己,石守心認為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他現在過得很好,行尸走肉一樣,這就足夠了,至少還活著,還有著一點被施舍的自由,不是嗎?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的出現,動搖了石守心的心,令他的世界搖搖欲墜。他逃避過,拒絕過,但命運仍將兩個人緊緊地捆綁到了一起。
「不要離開我,永遠、永遠……」
自從那個雨天,被那個女孩流著淚,用盡力從身後抱住,輕輕地傾訴後,石守心就已經別無選擇,更何況她早已是他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只是從這以後,她成為了他世界里唯一的支柱。于是,身為家族的棄子的他帶著身為家族的棋子的她開始了避離現實的逃亡。一年顛沛流離、衣食不裹的天涯亡命,兩個人甚至連互訴衷腸的空暇都幾乎沒有,但她每日純真溫柔的微笑卻讓石守心深深體悟到了幸福的感覺。
我的「心」,就是她。我要一生守護的,就是她。石守心降生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了無論如何都要堅持的堅持。
但現實,再一次展現了它的不可侵犯。
她,死了。
是的,只是只是短短兩個字所組成的事實,就將石守心的堅持擊得粉碎,片點不留。
石守心抱著冰冷的軀體,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地站在懸崖邊上。面前,是逼死了他的「心」的,似乎是叫做人類吧……身後,是可以殺死自己的,好像是叫做深淵吧……無所謂了,生命在這個世界里,都是為了迎接死亡而存在的。
日出了,他感覺不到一點生氣與暖意,只有那些與她相依相偎的寒夜才能帶來這些感覺,黑暗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色。光明,撕裂了一切。
陽光照到石守心的臉上,映出一片陰暗。
沒有哭嚎、沒有質問、沒有詛咒,石守心只是向後退了一步,生不能同衾,死至少同穴。無法守護,就一起隕滅吧。
「我不會離開,永遠、永遠……」
帶著輕輕的呢喃,石守心抱著她墜入了無限的黑暗。
天亮了,他的世界,崩塌了……
泰山絕頂,三人並立。
一身紅色西裝、足登白色皮鞋,顯得不倫不類卻又一塵不染的司馬蘅看著攔在身前的臂膀,挑了挑細長而濃密的劍眉,抬起他那張連女人見了後都會心生嫉妒的俊美面龐,狹長深邃的眼眸中迸發著懾人精光,緩緩說道︰「哎呀哎呀,獵人居然對苦苦追捕的獵物網開一面,真是稀奇呢。怎麼,心軟了,龍牙?」
被稱作「龍牙」的男子放下手臂,瞥了一眼司馬蘅,絲毫不為他充滿挑釁意味的語氣所動,只是淡淡地說道︰「我等接到的命令是迎回白雪心,擊殺石守心。既然白家小姐已死,石守心殉情,隨他罷了。」聲調平實而冷淡,一如其樣貌與氣質。
司馬蘅卻雙手抱胸,自顧自地說著︰「龍牙你與林家千金苦戀,為了得成眷屬毅然投身‘龍魂’,歷盡艱辛,打拼至今,終于要修成正果,倒是和這對苦命鴛鴦相似呢。怎麼,抱著‘生不能同衾,死但求同穴’的想法成全他們嗎?」
似乎沒有發現龍牙有些陰沉的臉色,俊美男人帶著一臉戲謔和幾分猥瑣說道︰「哎呀,听說林家有女名若水,‘上善美人’艷名無人不知。嘿,不知憑我的家世與人品相貌能不能一親芳澤……」
話音未落,司馬蘅只覺得喉嚨像被卡死一般,發不得聲音。因為身旁原本平平無奇的男子,如今卻如同從古樸劍鞘緩緩抽出的絕世神兵,散發出欲沖蒼天的氣勢。那森寒的鋒芒如同實質般,逼抵著自己的咽喉,刺痛著自己的皮膚。
席天劍瀑,果然名不虛傳!
但我司馬蘅又豈是爾爾之輩!
神功運轉,爆發出的尖銳氣場瞬間扳回局面,反守為攻,直撲龍牙而去。
龍牙不慌不忙,眼神一凝,原本獵獵作響的罩身青袍卻在瞬間凝固定型,稜稜角角,宛如劍鋒,迎面而來的罡風隨即告破。
兩人一個抱胸,一個負手,站立不動,四目交擊,卻已然是你爭我奪,針鋒相對。身在場外,誰又感覺得出其中的刀光劍影,萬分凶險。
一人是出身名門、已然成為「九天龍子」之首的天之驕子,一個是歷經坎坷、如今將是「十全龍魂」棟梁的佼佼英才。兩個同作為站在世界頂端而又心高氣傲的強者,似乎本就無法避免一較長短的意氣之爭。那激烈踫撞的氣勁,似要將這玉皇峰頂掀翻!
「唉……」
很難想象,一個身如鐵塔、眼如銅鈴、發如鋼針的粗豪大漢居然會如此溫聲細語地發嘆。更難以想象的是,只是一聲嘆息,竟將對持的兩股氣場同時壓下,波瀾不驚,好似剛才的劍拔弩張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輕然一嘆,煙消雲散!
司馬蘅一臉驚駭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龍膽」——這位被譽為僅次于炎黃二帝的「‘龍魂’第一人」。
龍膽魏無病,原華夏軍隊特種兵出身,橫練功夫登峰造極,其資質萬里無一,將原本平凡的功法生生推至超凡之境界,在一次任務中與「神選福音」交鋒,二十三名戰友全部犧牲後,憑一己之力與對方三名能力者激戰三個小時,格斃一人、重傷兩人,到「龍魂」眾人來援時,他已成了大半個死人。傷愈後,接受征召,退出軍隊,加入「龍魂」,兼修百家拳法,又經「黃帝」點撥,創下「蒼天霸嵐」,橫絕當世。「龍魂」諸葛遙身體孱弱,平時居中調度,魏無病因其從軍經歷,逢戰必被任命為臨場指揮,他攻守有方、臨戰必先,率領「龍魂」一眾立下赫赫功勛,手下殺敵更是不知凡幾。將乃兵之膽,魏無病便是「龍魂」之將,群龍之膽。
盡管早已對魏無病的強橫有所耳聞,卻沒料到這位一路上少言寡語、開口時顯得溫潤隨和的中年漢子竟厲害至此。司馬蘅非常清楚,他與龍牙隔空比拼,雖然兩人皆只是出了五六成力,但氣場交擊之下所產生的威力又豈止加倍。「龍膽」如此輕描淡寫地用一聲嘆息便將這一切消弭于無形,其功力的深厚、精煉、純熟不由得令人自嘆弗如,甚至心生遙不可及的絕望。此時矗立著的魏無病,似比這東岳山巒更加巍峨。
我終究小看了天下人!司馬蘅心中苦笑。
而一旁的龍牙則早已垂手低頭,說道︰「師父,徒弟孟浪了!」一副俯首認錯的孩子模樣,哪還有半點剛剛的銳氣逼人?
龍牙李觀騏,幼年失怙,人世風霜吹塑出其冷漠的氣質。但他外冷心熱,俠膽柔腸,與偶然救下的林若水相識相戀、立下非君不締鴛盟的誓言。但畢竟家世懸殊,正在李觀騏情路遇阻、進退維谷之際,萬幸遇到魏無病,無病憫其身世、憐其天資,收為弟子、細心教。此後,「席天劍瀑」橫空出世,一劍光寒亞非歐,登上世界巔峰的李觀騏當然再不會被拒于林家大門之外,只等積累功勛、拜過聖山、參見黃帝、正式錄為「龍魂」一員後,便迎娶心上人,但「龍牙」之名,已經彰顯出行走于世的「炎黃龍魂」全員對他成功加入的絕對信心。而李觀騏心中,將這造就之恩、成全之意看得大逾山海,在師尊面前自然是畢恭畢敬,絕無違逆。
盡管粗狂的線條並沒有繃起,但魏無病略帶溫和的臉上,還有慢慢道出的話語仍帶著淡淡的懾人威嚴,那是手屠千人的殺伐之氣、那是所向披靡的強者度量。「歐羅巴諸勢力已然完成整合,浴火重生,與我在阿非利加對峙;‘高天神原’背靠‘神選福音’,虎視東顧,極盡遏制;‘獨尊之劍’、‘梵天淨土’對西部有所圖謀;‘蒼狼圖騰’在北方縱橫肆虐;‘未來聯盟’‘月夜傳說’、則在暗中籌劃,所圖甚大。天下局勢,風雨飄搖。當此時節,大義為重,兒女私情尚要放到一邊,好勇斗狠,所為何來!」
沒有一句訓斥,李觀騏卻感覺字字打在自己的心頭,原本高傲的頭顱不禁垂得更低,像要埋進懷里一般。這就是自己的師尊,永遠正氣浩然、凜不可犯。只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又如何放得下?也罷,待與若水成親後,師尊但有所命,赴湯蹈火,絕不惜身就是了。
司馬蘅倒是沒有對龍牙的狼狽相幸災樂禍,反是挑了挑眉,反駁道︰「前輩所言差矣。沒有人家,何來國家?沒有兒女私情,何來民族大義?這人之所欲,才能匯集成天下大欲。前輩莫不是要求李兄也做一個‘存天理、滅人欲’的道學先生?」說完,還毫不在意地沖自己怒目而視的李觀騏眨眼微笑。
魏無病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問道︰「觀騏在執行任務中遇阻,多得司馬老弟相助,無病在此謝過了。我師徒需回‘龍巢’復命,不知司馬老弟此後何往?」
對這位「炎黃龍魂」創始人之一後裔的司馬家少爺,魏無病只是抱有對其祖先的適當尊敬,對他本人的話則既不承認,也不反駁。「龍魂」與「龍子」雖同屬于一個組織,但所屬不同,交集不多。何況魏無病一向以軍人標準要求自己,對那些滿肚花花腸子的大少爺一貫敬而遠之,盡管眼前的這位極為優秀。
搖了搖頭,司馬蘅自失嘆道︰「閑來無事,本想湊湊熱鬧,將白家小姐迎回去。想不到那石守心好生厲害,僅憑凡身,幾次故布疑陣、瞞天過海,這次也險些將我等騙過去。怪不得警察軍隊都尋不到,還狼狽而歸,逼得白家老頭厚著臉皮請「龍魂」出動。眼看成功,竟然……唉!」
看向崖邊,魏無病也不由有些惋惜︰「此子有勇有謀、沉毅果斷,心志之堅,更是我平生罕見,若是……可惜,可惜!」
李觀騏知道師尊又動了愛才之心,但即使保下石守心又能如何?從某一方面,石守心與自己很像,失去摯愛,生不如死。但我們又截然不同,至少自己絕不會像他一般……但真的到窮途末路、生離死別之際,自己或許真的會……一時間,李觀騏心亂如麻。
此時,司馬少爺卻臉皮一翻,嬉笑道︰「哎呀,人也死了,任務也失敗了,咱們也回去吧。走走,我和你們一起回冀州,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白家老頭的精彩表情了,這次可是連‘龍魂’都出動了呢,不過諒他也不敢怎麼樣,哈哈。對了,和阿遙也很久沒見了,順便看看他吧。京師附近不知是不是一如既往的美女雲集,呵呵……」
對于這位喜怒無常的大少爺,魏無病實在感到無奈,只得抱拳道︰「如此便一起啟程吧,無病先走一步。」說罷也不等司馬開口,縱身便走。李觀騏也是一臉怪異地看了司馬一眼,抱了抱拳,隨師父而去。兩人一個起落便是十幾丈,瞬息間下了峰頂。
司馬蘅再次扭頭看向緩緩升起的朝陽時,笑意已經不在,金光照得他的俊臉熠熠生輝,他卻直視金烏、一臉沉肅,喃喃道︰「死了,死了也好……這世上有太多的大勢所趨、迫不得已,我們這些凡人又如何擺得掉、解得月兌……」
他回過頭,看著魏無病師徒漸漸遠去的背影,嘴角蹺起意味深長的弧度︰「風雨飄搖?‘月夜傳說’的名頭不是嚇人而已,‘獨尊之劍’更不會只將目光局限于我華夏,‘未來聯盟’的底細,至今誰也沒有模得通透,那預言的末日之時,也要臨近了。嘿,這天下,可不只是風雨飄搖啊……」
身形一閃,司馬蘅已從崖邊消失,只留下一聲低沉呢喃,卻不知會被山嵐吹得支離破碎,還是傳遍四方。
「這個世界,正在崩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