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中午,曉桐帶著從外婆那里听來的消息,鼓足了勇氣,高昂著頭,像一只驕傲的大公雞,啊不對,曉桐是女娃,那就像一只驕傲的小母雞般,雄赳赳大踏步的走去村口荒坡處,去見那個學評書的江家二小子。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姿勢,江家二小子連嘴里咬著的木棍都沒換,還是站在那里背著貫兒。
「喂,我外婆說了,你騙我,這根本不是墳地,你再也嚇不了我了。」曉桐站在男孩的背後,兩只小拳頭緊握著半舉在胸前,像是拳擊選手的自衛姿勢,也像極了袋鼠的兩只小前爪子。
男孩回過頭,咬著木棍,眼神充滿了鄙視,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用大拇指按在指肚上,比劃了一下,「反正我知道了,你就這麼一點點的小膽兒。嘖嘖,女人就是不行。」
曉桐的小臉兒瞬間變成了紅色,一方面是由于被他說中事實而憤怒,另一方面則是想到昨天自己哭著一路狂奔的糗態,腮幫子鼓鼓著,瞪大眼楮,不服氣的大聲道︰「才不是呢,昨天是因為外婆叫我,我才回去的。不信,咱就比比看,誰膽子大。」男孩望著曉桐,眼楮似把曉桐看穿,仿佛在說︰丫頭,你外婆家在村子中間,這是村口,你外婆練的是河東獅吼啊,在這都能听到她在叫你。當听到曉桐不服氣的說要比比看時,男孩吐掉嘴里的木棍,右手在半空中接住,帥氣的翻轉手腕,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線,背到身後,動作干脆利落,像極了武俠劇里大俠們挽的劍花,隨即咧嘴一笑︰「好啊,比比看,現在我就帶你去墳地,你敢嗎?」
站在對面的曉桐,則完全被男孩帥氣的動作給驚呆了,處于花痴狀態中而大腦停擺,滿眼桃心亂跳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有听清男孩嘴里說出的是什麼,下意識的吐出一句︰「好……」,在心里補充了個「帥」字。
男孩見曉桐答應了,便跳下山坡,向曉桐身後,回村的方向走來,在路過曉桐身邊時,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簡單的說句「走」,便當先走在前面。
歪著頭,眼楮迷離的望著走過去的身影,「動作真帥氣,好像大俠啊,像誰呢?古天樂?不行,古天樂沒人能比,古天樂的動作更有力量,他的動作雖然也很帥,但人長得不咋地,跟古天樂簡直沒法比。」大腦依然停擺的曉桐正天馬行空的亂想著,就听到不遠處江家二小子大聲的叫,「喂,你走不走啊?是不是不敢了啊?」
「敢,誰說不敢。」呃……什麼敢不敢?敢什麼?走去哪?他剛剛說什麼了?一張臉寫滿問號的曉桐,完全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在後面緊跑了幾步,跟上男孩,想看個究竟。
就這樣,兩個小孩兒,一前一後,一男一女,穿過村子,從這頭,走向另一側的墳地。
一路上曉桐都想問江家二小子,到底要帶她去哪?可是又怕男孩取笑她,于是拼命忍著,但即將面對未知事物而引發的恐懼感卻在內心逐漸放大、加深。直到順著村子里的街道走出村子,一條蜿蜒的馬路彎彎曲曲出現在眼前,仿佛伸到無盡的遠方,路兩旁稀疏而高大的樹木直插沖天,樹葉隨著山風刷刷作響,遠處一片片的油菜花漫山坡開得正熱鬧,然而與之相對的另一側,則是一個個死氣沉沉的荒冢野墳。
當看清遠處是什麼所在後,曉桐才想清楚剛才男孩說的是要與自己斗膽,要帶她來墳地,當下便呼喚沉重,心跳加速,撲通撲通,一下下仿佛都在耳邊跳動一般,聲音大的蓋過了路邊樹叢里的蟲叫;鼻翼收縮,嘴角也不自覺的開始扭曲著,兩腿打著顫,但仍哆嗦著堅持著繼續向前邁步,並在心里不斷的給自己打氣,堅持,挺住,我不怕,我不怕的。
突然,「呱」的一聲,一只烏鴉在曉桐頭頂飛過,嚇得她腳下一個不穩,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當即便不再理會丟不丟人,他會不會取笑自己,趴在馬路正中間,仰起頭,放開喉嚨,結結實實的哭了出來。
正在前面走著的男孩被後面突然傳出的哭聲嚇到,趕緊收住腳步,轉回身,只見曉桐正趴在地上,眼淚鼻涕滿臉橫飛的哭得正起勁,一時手足無措,只好跑回到她跟前,蹲子,問︰「喂,喂,你咋了?摔著了?」
「你要帶我去哪?嗚嗚,我不去墳地,嗚嗚,你會不會殺我啊?嗚嗚,墳地里有鬼,嗚嗚,你要讓鬼吃了我嗎?嗚嗚,你竟然讓鬼拌倒我,嗚嗚。」曉桐邊哭邊說,越哭越傷心,仿佛男孩已經磨刀霍霍向曉桐了。
男孩被曉桐震耳欲聾的哭聲吵得很不耐煩,當他听清曉桐嘴里說的話後,卻反倒被逗笑了,「你膽子小就承認,說什麼我讓鬼吃你,你是不是嚇傻了啊?自己摔倒還怪什麼鬼,我們可還沒到墳地呢!」
曉桐邊哭邊爬起來,揉了揉被地上吹起的灰塵迷住的眼楮,轉頭四處看看,離開村子也沒多遠,房子、人都還看得到,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我才不是膽子小呢,外婆叫我了,外婆說烙了餅,要我快回家吃飯。」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和鼻涕,曉桐眼珠轉了幾轉,知道剛剛自己的表現真的很遜,于是依然嘴硬的拼命找補了幾句,想挽回點面子,但是剛剛摔個嘴啃泥的時候,臉上已經沾到了土,此時被眼淚一沖,又被她這樣一抹,臉上黑一道、花一道的,樣子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男孩回頭看了看走出村子一里多地的距離,真是佩服她編借口的功力,簡直是……太爛了。「好了好了,女人真是麻煩,走吧,回家吃你的大餅去吧。」拋下曉桐,江家二小子轉身回村。對遠處墳地心存懼意的曉桐立馬抬腳追了上來,緊緊的跟上男孩的步伐。
兩人一路沉默,偶爾傳過曉桐剛剛用力大哭導致的抽氣聲。
「喲,這不是小傻子嘛,今兒沒背書啊?」突然,一個听上去很不友善的聲音從路邊一棵大樹後傳了過來,兩個人一起轉頭,看到一個身體很壯的,遞著光頭的男孩子,靠在樹身上,嘴里叼著根草梗,眼神戲謔的盯著曉桐身旁的江家二小子。
當江家二小子看清來人後,並沒有說什麼,轉頭繼續走自己的路。而曉桐則一時沒跟上他的步伐,落在了後面。「喲,你是老李家來的城里的親戚吧,嘖嘖,城里的娃就是不一樣,這衣服真漂亮,咦,哈哈,你們城里人都怕費水,都不洗臉的嗎?哈哈。」被江家二小子無視的光頭小子,把注意力轉到了他身後的花臉貓曉桐的身上。
「你才不洗臉呢。」曉桐狠狠的瞪了這個明顯不招人喜歡的孩子一眼,便要抬腳去追江家二小子。
「喂,喂,等下,你看你臉上髒的,我這有紙巾,你要不要擦擦。」不理會曉桐瞥過來的衛生眼,光頭男孩熱心的從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包紙巾,跨過草叢,跑到曉桐的面前,邊跑邊把紙巾的一端打開,拉出一張,然後把整個紙巾包遞到曉桐的面前。
這倒很出乎曉桐的意料,原本看他剛才叫江家二小子的樣子,和說自己的話,已經斷定他一定是個討人嫌的孩子,沒想到對方竟然很是樂于助人,一想到剛才自己趴在地上哭了半天,臉也肯定髒了,別看曉桐才七歲,但愛漂亮可是女人的天性,上至70歲老太太,下至7歲的曉桐,都不會例外的,于是,曉桐定住腳步,伸手去拉紙巾包里伸出來的那張面紙,同時嘴上也沒忘禮貌的道了聲「謝謝」。
但是,紙巾快抽出來的時候便卡住抽不動了,而且隨著紙巾的向外拉出,曉桐感覺有一個什麼東西「啪」的一聲,扣在了她按在紙巾上的大拇指上,曉桐低頭仔細看了看,當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後,曉桐便接著「啊∼」的大叫起來,原來,從紙巾包里彈出一只比大拇指肚還大的黑蜘蛛,正停在曉桐的手指上,曉桐一邊兒大叫,一邊兒拼命的甩著右手,眼淚再次瞬間飆落。
走在前面的江家二小子听到曉桐的哭聲,轉回頭,腳步停了停,似要返回來,但最終還是沒有動,繼續轉身往村子方向走去。
「哈哈」,光頭小子看到自己的惡作劇奏效了,高興的一邊兒拍著巴掌,一邊兒大笑,「看看,這一哭,臉就洗干淨了吧,這叫以淚洗面女乃。哈哈。」
「嗚嗚,討厭,嗚嗚。」曉桐大聲哭著,抬腳向著江家二小子的方向跑去,此刻在她的心里,江家二小子是個比光頭男孩更讓她安心的存在。
「****站住,搞對象不?我家三屋,我爸干部,你一屋,我一屋,小門一關,啥事都出!」身後,光頭男孩吹了聲口哨,大笑著喊著。
前面腳步雖然一直沒停但也沒走遠的江家二小子,整個人的注意力其實一直停留在身後的兩個人身上。此時,听到光頭小子的狼叫,突然一個轉身,兩三個跨步,便沖到光頭小子的身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拳,由于他的動作很快,所以,正在大笑的光頭小子根本來不及閃躲,臉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子,整個人也身形不穩,差點被這一拳掀翻在地,光頭小子哪里肯吃這個虧,一個趔趄後,「嗷」的一聲,便沖了回來,好家伙,兩人就這樣你一拳,我一腳的,便在馬路上大打了起來。但是光頭小子身體本就壯實,第一招因為沒有防備而挨了對方一下子,但隨著戰斗的開展,便憑借身體上的優勢,力壓江家二小子,很快就佔了上風,江家二小子漸漸只有挨打的份,而沒有還手的勁了。
剛剛還在大哭的曉桐站在戰局的外圍,整個人完全傻掉了,一時間張著嘴巴,忘記了哭,眼見江家二小子由主動出拳到被動挨揍,曉桐急得四處張望,想找人或是找武器去幫忙,情急中,突然靈光一閃,蹲在地上,兩只手使勁在地上一抓,握著兩把土,咬著嘴唇一頭就沖進了戰局,大叫一聲︰「護著招子」。
隨著曉桐的這一沖一喊,戰斗中的兩個人,做出了不一樣的反應。
只見曉桐話音剛落,江家二小子聞言便放棄了戰斗,兩手擋在眼楮前,抽身後撤,向後邁出一大步,離開戰圈;光頭小子則不明所以,轉頭望向喊話的曉桐,而曉桐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兩手向光頭小子臉上使勁一甩,于是,兩把土完完全全灑在了光頭小子的臉上,一點也沒遭盡,光頭小子的兩只眼楮瞬間便被迷得睜不開,眼淚狂流。
而江家二小子正在此時出手,不對,是出腳,上去狠狠踹了一腳後,轉身拉著站在原地發愣的曉桐,撒開腿,跑回村子。身後則是光頭小子一邊串的咒罵聲。
一口氣,兩個孩子手拉著手,跑進村子,跑過村子,跑回到之前兩人相遇的村口另端的荒坡處。回頭看看光頭小子沒有追過來,兩個人累得一**坐到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