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霏局促不安地站在姑父周向南的書房內。她在周家住了三年，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跨進姑父的書房。
她跟周家的任何人——都不親近。
面容冷肅的周向南目光嚴厲地盯著冰霏，沉沉地說了句︰「我要你嫁給秋氏集團的少東，秋以墨。」
冰霏錯愕地抬眼，忘記了緊張，以為自己听錯了。
姑父要讓她……讓她嫁給秋以墨？
「呵呵，看看，表妹都高興傻了。」坐在右邊沙發上的周青峰笑道。只是，那笑容太流于表面，顯然口不對心。
「姑父，我……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我嫁給、嫁給秋少……」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按照我說的話去做。」
周向南**的口氣令冰霏十分難受。
她垂著頭，咬唇，一手不安地擱在胸前。
姑父要她嫁給秋少，可是，她的婚姻，不是應該由她自己做主嗎？
要嫁給誰，不是應該由她自己選擇嗎？
更何況，秋少……秋少怎麼可能會看得上她這麼卑微的女孩？
「表妹，」周青峰走過去，握住她的雙肩，略微使力，「你住進我們家，也有三年了吧。」
「嗯。」冰霏難堪地撇開頭。
她……已經猜到周青峰接下去的話了。
「這三年里，我們家對你好嗎？」
「……嗯。」冰霏無奈點頭。
「今年，你考上大學，學費也是我們家替你出的。」
「……」冰霏無力地閉上雙目。
學費一事，她本想辦助學貸款，可是，周家不肯，說這樣會丟了他們的臉。冰霏心里不願意，但，自從住進姑媽家後，她已經學會了沉默，不去反抗他們獨斷的話語或者決定，即便，那會令她十分難受。
「你看，我們家不只把你跟冰晴從孤兒院里接來，還對你們姐妹這麼好，你是不是應該心存感激，並且，有所回報？」滿意地看到她面上的無助，周青峰接著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我沒有姐妹，這事也輪不到你。按你的出身，也攀不上秋家的門檻。不過，你現在住在周家，周家可以替你撐臉面。」
冰霏听得難受極了。
她姓沈，不姓周！
她也不需要財閥周家替她撐臉面。
她只想靠自己的能力掙生活。
可這一個願望，在她听從命運踏進周家大門時，成了奢望。
周家的人對她再冷淡，畢竟是她的姑父姑母家。他們收留了她，供她吃住，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對他們心存怨言。
可這一次，周家的要求——
沈冰霏搖頭。
她想，她終于弄懂秋以墨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跑來跟他說什麼「妻子」的話了。
他，是來警告她，別做白日夢。
「姑父，表哥，我很感激你們對我和冰晴的救助，但是我——」
「你要拒絕？」周向南截斷她的話，口氣越發冷了，同時，也露出一絲不敢置信。他不相信，竟然有女孩子能拒絕得了集年輕、英俊、氣質以及財富于一身的秋以墨。
「是的，我要拒絕。我雖然很感激你們的恩情，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做主自己的婚姻。對不起。」
毋庸置疑，冰霏對秋以墨心存好感，但那不足以叫她飛蛾撲火。雖然她才十八歲，但生活的艱辛令她比同齡女孩子要成熟許多。
夢與現實，畢竟是兩回事。
「沈冰霏！」周向南惱怒地喝了一聲。他自然沒料到，在他眼中懦弱地像只老鼠一樣的佷女竟然敢反抗他的命令。
「冰霏，有傲氣，是件好事。可惜，傲氣是有資本的人才配擁有的奢侈品。」周青峰冷冷地嘲諷。「你？早就不是名門千金了。昔日的沈家，也只剩你們兩姐妹。」
他們……明知道她最痛的地方就是六年前的家破人亡，卻還屢次在她面前提起……
胸口集聚了太多激烈的情緒，沈冰霏極力壓制，也沒辦法令自己平靜下來。
「如果你堅持拒絕這份好意，冰霏表妹，恐怕你最後的遮瓦之地——也要失去了。這樣，你還是要拒絕嗎？」
周青峰在威脅她！
冰霏卻不怕，反而，松了口氣。
她之所以一直走不出周家，並不是她不願意離開。今年考上大學時，她就曾經向周家提過，要寄宿學校。那樣，她就有更多的時間去做兼職賺錢。結果，周家依舊強硬地壓制了她的提議，理由同樣是為了周家的臉面。
如果因為周家惱怒她的拒絕，將她趕出家門——冰霏隱隱期待著，這小小的雀躍足以令她無視沒有周家資助後將遭遇的生活的潦倒。
她一直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她完全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堅定了信念，冰霏鄭重地點了點頭，答道︰「我還是要——」
「叩叩！」
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冰霏的話。
心情不好的周向南不悅地喊道︰「進來！」
周家的一名佣人推開門，站在門口，恭敬地說道︰「太太讓我過來請冰霏小姐上樓去。」
「太太？」周向南掃了冰霏一眼，思及之前冰霏態度的堅決，「既然這樣，冰霏，你先去見你姑母吧。這事兒，晚些再談。」
冰霏不覺得還有什麼好談的，但她已經習慣盡力不去跟周家人發生爭執，便順從地跟那名佣人走出書房。
等她的身影消失，周向南皺著眉頭，道︰「你媽為什麼忽然把她叫上去？之前不是已經跟她說好了嗎？」
「放心吧，爸。媽那里沒問題。也許，上樓一趟後，冰霏表妹就改了主意呢？」
周家二樓的花藝間內，沈茹蘭，也就是冰霏的姑母，正在修剪花枝。她就像許多貴夫人一樣，在漫長的悠閑時光里，會找些既風雅、自己又感興趣的事來做。
听到腳步聲，沈茹蘭回頭撇了冰霏一眼，漫不經心地道︰「來了？」
「姑媽。」沈冰霏拘謹地應了一聲。
「跟秋家的婚約，他們告訴你了吧？」
原來姑母也早就知道……
「恩，剛才在書房，姑父說給我听了。但是，我想要拒絕。」
「拒絕？」插花的手一頓，沈茹蘭皺眉，看向冰霏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
放下剪刀與花枝，她走到一旁優雅地坐下。
「我想不到你拒絕的理由。」
「姑媽，我覺得，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是很神聖的，所以，我希望，這件事應該由我自己做主。」
「婚姻自主？」沈茹蘭慢聲道，口氣略含譏諷。「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結婚，就會比較幸福嗎？——冰霏，我以為你比同齡人成熟，沒想到，原來你也這麼傻氣。」
「姑媽……」
「你父母的婚姻，我的婚姻，都是你爺爺女乃女乃一手安排的，沒有任何不幸。長輩為晚輩安排婚事，只是為了讓他們過得好。冰霏，雖然你不是我的女兒，但你跟我的血緣關系，也是很親近的。你是我的佷女，我唯一的哥哥留下的血脈，我也希望，你能有個好的將來。」
為她好……冰霏難受地憋下心頭所有的不滿。
她不可能去質疑姑媽的用心。畢竟，當年是姑媽將她跟冰晴從孤兒院里接了出來，說明，姑媽還是在意著她們之間的親情。
「估計也是因為你還年輕，所以才會有那些幻想。女人，只有嫁給一個正確的男人，這輩子才有依靠。我和你姑父為你選擇了世上最好的丈夫人選，他年輕、英俊、富有，家室一流。你絕對無法在他身上挑出任何瑕疵。這樁婚姻，固然是為了鞏固兩家的合作，但，最大的受益者，其實是你。」
「冰霏，好好想想。嫁一個有權有勢的丈夫，獲得下半輩子的保障，難道不比那些什麼婚姻自由的空口號來得實在的多嗎？——就算你不想要，難道，你不為冰晴考慮？當你嫁給一個有名望的丈夫時，冰晴的學業，她的未來，還會有問題嗎？」
「姑媽不是在逼你。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你自己好好衡量衡量吧。冰霏，千萬別讓姑媽失望。姑媽只喜歡听話的好孩子。」
目送冰霏步履艱難地離開後，沈茹蘭回到桌子前，繼續她的插花事業。
冰晴的將來……沈茹蘭精準地掐住了沈冰霏的七寸。冰霏可以不顧一切，不怕為生活吃苦，可是，作為姐姐的她，作為冰晴在世上最後依靠的她，怎能為了自己心頭的痛快，而讓冰晴跟著受苦？
冰晴才十五歲，才上高一。如果，這時候，因為她的拒絕，她們兩姐妹被趕出周家，那麼，剛進入大學的她，有能力靠兼職，養活兩個人，並負擔起她們兩人的學費嗎？她可以舍棄學業，可是，她怎忍心毀了冰晴的將來？
「姐姐！我回來了！」放學回來的冰晴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冰霏，她快樂地跑過去，一把抱住冰霏，「姐姐，告訴你個好消息！今天的課堂測試，我又得了第一名哦！」
冰霏連忙收起沉重的心事，為妹妹的優秀開心︰「啊……呵呵，冰晴，你好厲害！」
「姐，你不開心？」冰晴敏感的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著急地問道︰「你怎麼了？姐，你剛才是不是哭了？你的眼楮……都紅了！」
「我、我沒事！」冰霏連忙********。「就是今天有些累，所以，可能精神不太好。」
「姐姐……」冰晴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難受地抱住冰霏，「姐，我也會打工掙錢了！」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些錢來，「你看，這是我前些天做兼職賺到的！姐，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追趕你的腳步！我長大了，姐，我也要照顧你！」
「冰晴！」看到妹妹如此懂事，冰霏終于抵不過鼻頭的酸澀，黯然留下了眼淚。
這樣的冰晴，讓她怎麼忍心因為自己心頭的一口硬氣就拖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