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女書商 極品女書商 第二十七章 天華山情話

作者 ︰ 雞丁愛馬甲

華城以北,有座著名的山脈,高聳入雲,沒有人可以翻越過去。它成了十二城的北邊界。以城為名,它叫「華山」。民間則敬畏地稱它為「天華山」。

它的頂部,終年冰封,山腳下倒是茂草浩浩、密林蕭蕭,一絲冰雪也沒有,仰面往上看,密林的上頭,大約千來米高的地方,才開始有了冰,冰色青翠,大約是襯了岩壁苔蘚的顏色,映著陽光,麗彩奪目。幾十上百個小峰,都青玉錐似的聳立在那里,簇擁著主峰和幾座高大些的從峰。青翠冰層大概延續幾百米,再往上,冰色便轉純白,大約最賤骨的苔類都凍得生長不了了,到這個高度,顏色古怪的雲朵的圍了一圈,把冰山頂峰藏在後面,任你仰酸了脖子也望不見。這層雲,就是所謂的死雲線了。听說再往上的高度,任何生命都難以生存,誰敢進去,就會被它吃了,連骨頭渣都不會吐出來。

死雲線以下,青翠冰層那一帶,形狀每月都會有變化。什麼時候暖和一點,冰就化了,冰層往上退,下頭植物繁衍,有些小蟲小蝶們也會嗡嗡飛上去熱鬧。什麼時候冷一點呢,冰就封了,植物沉睡等待下一次化冰期,小蟲小蝶們來得及逃的就逃了下來,來不及的就都給封在了冰里面,晶瑩剔透像巨大的白琥珀。有時候你還能看見冰里面小蟲抖動觸須的暈跡。

寒冷來得如此之快。它才掙扎,就被凍在了冰里。

凍進冰里的,不只是小蟲的生命遺跡。

有些華城民上雪山去采集雪山特產——別擔心!他們並沒有被凍進冰雪里。

他們都是很了解雪山的特質、做了很周全的準備,這才上去的。他們上去的目的是為了賺錢,可不是為了以身殉道。

不過呢,因為那兒實在太冷、太冷了,所以山民們呼喊、歌唱的聲音,都被凍結住,從空中掉下來。沉睡在冰中。等到再一次春暖花開,這一帶冰層漸漸解凍,那些歌聲、語聲、號子聲,才會從解凍的冰里酥融釋放出來。

天華山從山腳至山腰。有許多富貴人家的小別墅。外頭炎炎夏日,他們就到這里避暑。拿天華山區域特產的馬兒「君駟」為腳力,往山腳一路往上爬,可以享受從秋到冬的情調。

有一天,華媛慧上山腰消遣避暑。

冰線下,有座小亭子,她在亭子里歇腳。

當時的天氣,冰正好融到這里,冰層里的聲音,也正釋放出來。

剛到天華山的人。听見這些聲音,難免駭怪,華媛慧土生土長,听著這些解凍的聲音,就像听鳥叫一樣。習以為常,並不在意。

忽然有一個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聲音跟其他一切聲音都不一樣。

它說︰

「我是一棵樹……」

「我是一棵海邊的樹,生于斯長于斯,見過船只像歡快的飛魚一般揚翅扎進茫茫遠方,見過海女潛入冰涼的海底采摘珍珠,見過繁殖期海鷹的糞便把那邊的石島染成一片白花花。見過大風突起,海面浪峰狂暴得像有一萬群巨大的海牛在奔騰咆哮。

「原來我只是顆翅果,有鳥兒把我啄開,我到地里,就發了芽。發芽又怎麼樣呢?如此寂寞,今天和明天。後天和再一天,也沒有什麼區別。好像神跟我開了個玩笑。我是樹,我就要在這里,永遠在這里。無聊得叫我想死掉。

「有一天,風雨好大。我身邊很多同伴都死了,我想我也要死了。死又有什麼關系?我不怕。可我竟然沒有死。等風雨都停了,一條船朝我來,船上立著個少年,雙鬢黑鴉鴉如烏羽,眼楮彎彎的,仿佛總在笑,瞳色又那麼濃,似墨染的一雙黃昏。他衣袂上滿是藻痕,雙足是*的,漫漫長路在足上磨出了血痕。那麼他就絕不會是一只鳥了。鳥是用不著走路的。可為什麼我一見他,就有翅膀在心中拍動,仿佛還是當年那枚翅果兒,篤的一聲,千萬年的硬殼也松動下來,願把脆弱的果肉都**給他,他啄食也好,不啄食也好,前生注定,一物克一物,我總歸在這里了。他卻根本不看我。

「他跟其他一些人類,從船上下一些生病的人,安置在樹林里。照顧他們。我努力伸展開枝葉遮蔽他。我但願他看我一眼,看見我這樣的身姿苗條、顏色清碧,但或許,跟旁邊所有的新樹比起來,也並沒有更俊秀多少。所以他並不在乎我。我只好在他經過我時,盡力的伸展開枝條,讓枝梢的影子與他的足影,多一點點纏綿牽絆。當同伴火紅的花瓣吹落在他肩頭,我難受得像有小蟲子在啃嚙我的樹心。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多少天,生病的人有些好轉、有些則死了。死了的拋入大海,活著的重新搬上船,他們又要走了。少年轉身的一刻,我開出花兒來。清得如碧海藍天、淨得如整個世界靜靜在你面前背過臉去……我這清清淨淨的心事哪!不如同伴們那些奼紫嫣紅的碩大柔軟花朵,可這是我的花。我珍惜的留著它們,動也不敢動,只怕一不小心就抖落了我的心事,在無聊而庸俗的泥土中化為塵埃。

「他沒有看我一眼。

「清得毫無顏色、淨得連一只細蜂都不驚動,我這樣以心血交付的花事,對人類來說,只是頂頂不起眼的葉底小花。他何必看我。

「我對他的牽絆,只是我自己的事。他與我形同陌路。

「終于他就這樣揚帆而去,再也沒回來。終于我無可奈何放棄了大部分的花,留不住了,它們也只有零落成塵,唯有一朵,我用盡全力都守著。

「如果他能听見、如果他能看見,只要一句、只要一朵。

「這一朵就是我超越言辭的指望。

「最後連這朵花也謝了。我听見我心里跟著破碎的聲音,如低不可聞的嘆息,如夢碎了一場。

「跟以前一樣,我仍然是一棵樹,冠蓋亭亭,每一片枝葉上都灑滿陽光,像眼前,每一層波濤上都金光粼粼。那金光濺在我心底,似有神仙朝我點頭、微笑與嘆息,我竟然從此能泥土里拔出腳來。

「從此我成了個能走路的樹人,悄悄、慢慢兒的,四處行走,尋找我愛的少年。

「好冷的地方,我愛的人應該不會在這里。我要到其他地方,繼續找下去。「我走到哪里?一直走到有人類發現我這個異端,將我劈成柴、燒成灰為止。

「當我燒成灰以後,我不知道梗在我心口的這份愛,會不會也灰飛煙滅,又或者即使我成了灰、揚到風里、散到大地,這顆愛,這無來由的禍害,它仍然會在世上跳動,等到有一天,那個少年,也許他已經不再是少年,經過這里,從灰燼中,又會抽芽、長葉,冠蓋亭亭。」

冰里的聲音,說到這里,靜默,消失了。

華媛慧在冰里翻來翻去,最後干脆任性地放了一把火,把那一谷里的暮春殘冰,全都融化了。無數的笑語、悲泣、號角、掙扎,全都一起釋放出來,如白晝的煙花。

那樹人的聲音,始終不曾再出現。

華媛慧在附近山峰踏看,看遍了殘春,踏遍了人跡能至的山巒,再沒有那片赤誠的聲音、和所謂樹人的痕跡。

公子達還以為女兒是快要出閣了,舍不得華城的山山水水,所以要在華城大地上多轉一圈,體諒她的心意,也由著她。

華媛慧攀過山、跑過平原之後,卻回家,把東西收拾一下,逃跑了。

她要去找樹人。

她不能讓樹人為了她,孤零零死在這世上。

那個所謂的少年,就是她。

她母系一脈,出自覺城。不論是親倫本性,還是為了政治投資,父母尊長都鼓勵她與覺城搞好關系。從前的老城君、如今的女君裳,都疼她,她時時在覺城來往,也走慣了船、也熟了覺城風光、也能乘風踏浪。覺城略出點事兒,她還力所能及幫幫忙。

樹人說的那次,正是海上有風浪,傷了一條船。華媛慧乘的船經過,把那船上人救了起來。然而上頭的人傷了一些,而華媛慧乘船上糧水也已不多,經過一個島,就先上去,把傷者移到樹木下,好生調養,一邊在島上尋糧水補給。不幾日,糧充水足,傷者太重的,已經死了,那也救不回來,傷勢較輕的,有這幾天將歇,好了很多,再上船顛簸也無大礙了,便上船回去。

在船上,華媛慧為了行動方便,是男裝打扮。樹人便把她認作了一個少年。

已是多少年的事了。

華媛慧在殘冰中听見樹人的心聲,五雷轟頂,略加思索,回憶起那次島上救人,似乎也想起有艷艷繁花,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其中還有清清靜靜、亭亭秀秀一棵樹。

她不知那樹人是如何能拔根破土、如何能涉海過洋、又如何能攀山陷雪。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

在听見冰中的情信之前,她也活著,也會笑、也會享受,但听見情信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她不算是活著。

那像一團火。她也許會愛他、也許不會,但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靠近那團火,試試看︰她的生命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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