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女書商 第十二章 雞窩里來了拜年客

作者 ︰ 雞丁愛馬甲

安城養蠶的季節,是從四月起至十月末。每二十余天養一批蠶,約可養十來批,至十一月初,朔風起天末,縱強養起來,也結不得好繭子了。再說,漂絮要在水中進行,天氣一冷、河面上凍,也漂不得。往常的山烏檻,入冬便無繭可煮、無絲棉可制,只有歇下來。然而活可以歇,伙計卻歇不得。伙計一歇,豈不是只剩下白吃白喝了?所以但凡敬業點兒的老板,從外面接點其他活來,也要叫伙計做的。

從前,山烏檻是慕家旗號下的產業,其他作坊天冷後也有洗料、打料、切料、杖槽、漉漿等諸道環節可做,人手短缺的就不向外雇短工,直接叫山烏檻伙計做了。今兒個,山烏檻已獨立,再要活計,就只得自個兒到外頭接。

真是瞌睡就來枕頭,想什麼就來什麼。河還沒上凍,「且再川」老板再次前來拜訪。

這「且再川」,以前也是慕家產業。陳雍在慕家時期就一手負責麻紙制造與銷售。慕家倒後,盤下且再川,自己正經做了老板。肯借錢給簡竹買絲鋪,照他說,就是看在「且再川與山烏檻從前的交情,如今更應同舟共濟。」

山烏檻進入工閑期,陳雍再一次拋出橄欖枝,甚至主動登門造訪簡竹。他本來還算是五官端正,可惜不久前被星姑娘踢腫了嘴、踢掉了牙,緊急叫能工巧匠裝回去三顆金牙,腮幫子仍帶點腫,令他一向引以為豪的商業化笑容,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流暢。一咧嘴,金光一閃,更是懾人。

一向不太過問外事的來福都忍不住了,悄悄跟來寶咬耳朵說︰「我看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說呢?」

來寶頭也不抬回答︰「我只看天事,不問人事。」

來福不滿︰「喂,現在大白天,星星都沒出來,你看什麼天事?!」

「星雖不出,其實仍在。」來寶鄙夷,「跟你說多少次了,你不懂!我這雙眼楮不是用來看人的!你有閑話,問來石去吧!」

來福為之氣結。

不過來寶說得對。沈夔石是畫人像出身,對人有研究。來福問他︰「你看且再川陳老板怎麼樣?」

「身材挺拔,儀表堂堂,雙目有光,舉止客氣。」沈夔石張口十六個字,都是好話。

來福撓頭。

「——可惜步伐跳躍、心術不正、光是賊光、客難壓主!」沈夔石接下來的十六個字,更具份量。

來福呆了片刻,拍拍他的肩︰「來石啊!你應該去做相面先生!」

「謬贊謬贊。」沈夔石不願接這碴,話鋒一轉,「福兄弟,听你口音,是西邊來的?」

來福張張嘴,又閉上,付之以苦笑。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來福和來寶,不能以真名字示人,自有苦衷。

慕飛蹲在旁邊,手抄在破袖子里,小狐狸似的黑眼楮滴溜溜轉。

陳雍此來,是請求山烏檻提供麻料的。

且再川一向來做的是麻紙。麻紙在當今紙業里,算得上等貨色,比什麼「麥秸紙」、「樹皮魚網紙」雜質都少、紙質且更勻薄,雖然紙色難以達到完全潔白的程度,麻縴維也難免令紙面略有凹凸、不能全然平整無痕,但除非用絲帛作比,否則也沒有什麼材料勝過它。而麻紙之襯墨效能,又比絲帛好多了。故十二城中,皆以麻紙最為流行。

慕家作為桑邑最大的紙商,當然做的也是麻紙最多,其中最得力的作坊,就是且再川。但是,且再川只管造紙的核心環節,麻料加工一向是山烏檻來做。

如今,陳雍就是問簡竹,能不能「照常供料」?

要供的,是苧麻料。

麻有亞麻、苧麻、黃麻、劍麻、大麻等多種,分布來說,以亞麻、大麻最廣。但亞麻縴維較長,用以織布固然是麻中翹楚,用來造紙卻容易造成紙面不平整;而大麻縴維太粗,用來搓麻繩、織麻袋固然不錯,要造紙就嫌力不從心。造紙用麻,還是以苧麻、黃麻為上。其實黃麻抄造困難、不易成漿,不知西南未城的匠人想出個什麼法兒,照樣攤曬成紙,紙質且相當不錯。而安城得天獨厚廣種苧麻、造紙工藝又成熟,與未城黃麻紙分庭抗禮,同列紙業翹楚。且再川要造紙,就需要大量麻料。

「絲鋪的事,我也听說了,真正勢如騎虎,那搶價的可惡!擺明了看你不是本地人,排外!最後一關你退下來,也怪不得你。在商言商,我可沒那本鄉本土的狹隘心思。只是我這筆錢貸在你這里,不怕你笑話,總想它生息的。不如做成你這筆買賣,我們彼此得利。你看如何?」陳雍推心置月復地商問。

這般好買賣、這般善心人!簡竹斷沒反面成仇、趕人出去的道理。他只是為難地問︰「那麼雙倍懲罰的條款……」

「改了!你能交貨給我,我就不要雙倍罰金!」陳雍爽快道。

簡竹歡喜道謝。雙方簽定了新條款,簡竹就準備置辦麻料。

誰知這苧麻一般每年可采三次、最後一次在十月,一旦過了時候,麻料就不好用了。所以每到收割時節,農家搶著割、商家也搶著訂,訂晚就沒了。簡竹初來乍到,不懂這些,哪里有先下過訂單?臨時再要收購,不得不加錢。陳雍借的高利貸本金,沒在絲鋪上花掉,就在這里使了出去。

原麻買下後,要剁細、蒸煮後方可用。切麻、煮麻的特殊工具、添加用劑,有的山烏檻本來就有,但許久沒用過,要重新調試,有的就只能另買,這又是一筆開銷。

山烏檻既接了陳雍的大宗買賣,騰不出手做別人的活,這是第三筆隱形開銷。

寶刀大大咧咧,不知商業上的利害與因果。慕飛倒是家學淵源,那晚看見高利貸契約,先已一嚇;及至听說簡竹不接受偷出高利貸契約的好意,他眼珠子轉了轉;等陳雍拜訪結成新契,山烏檻攤開排場來做麻,他又是一嚇,眼珠又轉了一圈之後,拔腿就去見簡竹了。

不知這兩人談了些什麼,反正之後,慕飛就不用干活兒了,每日在內院同簡竹閉門促膝、坐而論道。這本是好事,卻愁煞了一個人。誰?胡九嬸。

慕飛親娘姓胡,給慕華作妾後,冠了夫姓叫莫胡氏。慕家既倒,再正兒八經叫什麼慕胡氏未免太不合適了。她在娘家排行第九,旁人就叫她九嬸。

她模樣有些瘦弱,面頰上還老有兩抹紅暈,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易害羞的弱質女子,從而低估了她。她十指尖尖,從前也是精心保養的,如今長指甲絞去、莞丹也不能再涂,手里腌著冬筍、白蘿卜,口里長吁短嘆的。寶刀听見了,不得不動問一聲︰「九嬸,你擔心什麼呀?」

「我的兒,我知道。」胡九嬸就等她問,立馬竹筒倒豆子般道,「打小兒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最能淘氣。從前有爹娘照應,他一天還不知闖多少事呢!如今戴罪之身,他不跟主東家搭腔倒也罷了,這搭腔一句搭不好,得罪了,不就一頓鞭子嗎?」說著情動于衷,滾下淚來。

寶刀縮縮脖子︰「少東家不打人吧?」

「唉,我就是怕他淘氣啊!」九嬸搗一記冬菜恨一聲,「我就是怕他沒人拘束著,淘氣啊!」

寶刀自小沒娘,不知何謂母愛。那二娘是爹的填房,對她面子上還好,實則不痛不癢的,她也習慣了,見九嬸這麼擔心慕飛,完全不懂為何要如此,但想著︰「她是大人,擔心得總有道理的吧?」九嬸進了山烏檻廚房做事後,又一直肯行方便、讓寶刀烤火。寶刀感激她,便拍胸口道︰「我幫你盯著他去!」

這會兒,山烏檻活計重新分配過了。凡是有點力氣的伙計,包括兼思,都被拉去侍弄麻料。兼思原來承擔的清潔灑掃之責,就轉給了寶刀。內院清掃本來是兼思自帶的兩個伙計負責的,他們最近不知忙什麼去了,整天不見人影,簡竹倒放心,叫寶刀有空時帶著掃掃就成。

寶刀這個秋天又躥高了一個頭,握起竹掃帚不費力了,嫌掃帚柄冷,將夾襖袖口拉出一截來墊著手,裝模作樣進內院掃來掃去,越掃越靠近簡竹的院子,把耳朵貼在窗根下,听里面說的是︰「如今你大勢遜于人,手中有奇兵。如若此時出兵,恐怕被人倚勢強壓、全軍覆沒,如之奈何?」

寶刀心上一動,觸著老爹從前教的武學道理,不由張口道︰「不可示弱、不可示強;借物掩身、因人掩形;妥為周旋、俟機反噬!」

慕飛跳起來︰「有人偷听!」

寶刀雙手亂搖︰「偷听偷看是道上大忌!我才沒有。我無意的……」說到這里,想起自己借掃地之名模到窗下,根本已經是有意,臊得面紅過耳,操起掃帚就要貓腰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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