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女書商 第九章 絲瓜葉搖

作者 ︰ 雞丁愛馬甲

簡竹看中的那個絲鋪,在簡竹借到錢之後,就掛上了拍賣行。

普通買賣,你情我願,說多少錢就多少錢交割。但拍賣,是參與者叫價,價高者得。

這樣一來,賣主就冒風險,賣得好,比一對一買賣,能得到更高價錢,賣得不好,也就底價成交,說不定底價都沒人出,淪于流拍的。

根據絲鋪的說法,他們就是欠債太多、為了盤活資本,才不得不出手這個鋪子。簡竹拖拖拉拉付不出錢,債主又催,他們不得不走上拍賣的程序。

但根據絲鋪伙計私底下給大管家來方透露的說法,拍賣也沒人願意出高價,結末底價成交,還比一對一買賣劃算。伙計拿了簡來方的好處費,才攛掇東家走這條路。山烏檻賺到了!簡來方欠身道謝。

誰知,一到拍賣會上,有人跟山烏檻簡家干上了,不斷叫出新價,壓過山烏檻。

山烏檻一下子成騎虎之勢。

買吧?比預期中貴得多了。不買?且再川借款給山烏檻時,說好等買下絲鋪再還款。如果不買下絲鋪,一直不能還款,這不是好事,驢打滾的利息,按月往上翻!更糟糕的是,且再川的陳雍當時笑嘻嘻補了一句︰「我是信得過簡老板,但在商言商,萬一簡老板一直不去投資,賴著我的錢不還怎麼辦?不如添這一句,如果年底還不買絲鋪,錢還給我,利息翻倍。這是懲罰性條款,給我增加一點安全感。反正那絲鋪回頭就能買下來了,這條附加款放著也就是保底,其實用不上,對不對?」

千里伏跡,殺機就在這里!

簡竹買絲鋪吧?價位實在高昂,而且張姓大佬會在絲鋪貨物、機器上做手腳,讓簡竹大價錢買進個爛攤子。不買絲鋪吧?驢打滾的利息放到年底,懲罰性翻番,頓時能把他擠破產!

負責在拍賣現場競牌的是簡來方。據現場的人目擊,山烏檻大管家來方,難得出現了慌亂,這秋風已冷冽的天氣,頻頻拿手巾擦汗。

簡竹的轎子停在外頭。簡來方不得不離場,向少東家請教。

簡竹轎子里,很是靜了一會兒,才給他指示。

簡來方回到現場,繼續叫價。

看來簡竹覺得,高一點的價錢,買下絲鋪,擴大經營規模,仍然比年底懲罰性還錢劃算。他沒發覺張姓大佬會給他一個爛攤子絲鋪!

那跟他抬杠叫價的,當然就是張姓大佬指示的。張性大佬估計了簡竹能接受的最高價位,叫底下人一直往那個底線抬。

底下人正抬著,離底線還有好幾步呢,簡來方不應聲了。

抬上去的風箏,沒人接應,搖搖晃晃停在天空,搖擺不定。

主持人也呆了,提示︰一百八十兩銀價,要競價的趕快啊!

沒人競價。這價錢已經高了,腦筋不太蠢的當地商人,都看出來怎麼回事,哪肯趟混水?都在旁邊瞅熱鬧。

簡來方欠身離席。一副斗敗了的公雞模樣。

他別敗呀!他手里有一百八十兩的呀!陳雍借他兩百兩哪!他怎麼能現在就走了?

張姓大佬的手下人,額頭真正冒汗。真想拖著他的手,把他拉回來,說一聲︰「我不再往上叫了,你就這麼接手吧!就按先前一回合的價也行!」

可惜拍賣場上,已經叫出的價,沒有再往下掉的道理。簡來方都走了。拍賣場上也沒有一直晾著等人回來的道理。

主持人終于落錘定音。這一盤買賣,算交割了。主持人依例道喜。

競拍成功者,臉比失敗的還難看。

沒有把簡竹套進這兒來。絲鋪的手腳,白忙活了。做手腳也是要成本的。張性大佬在這里先虧了一注。

「難道他就寧願年底付雙倍?」張姓大佬咬牙,「我等著看!」

簡竹慢條斯理。簡來方也不再到外頭踏看其他紡織產業了。山烏檻好像沒有背上高利貸似的,仍然安安穩穩運行下去,沒有虧損,也沒有大進益。日歷一頁一頁,撕近年關。

守墓人又把黃狼崗整治了一遍——事實上,這地方已經夠整齊了。自從幾年前守墓人上任之後,早已徹底改變了這塊地方的亂葬局面。

每具尸體進來,都要他指引方向的,他會把墳場劃成六個區域,先叫人葬在一個區里,半年或一年後換個區。尸體腐爛、肥土,需要一段時間。他估模著肥得差不多了,才會在那個區里種菜,每過半年或一年,再向下一格挺進。像下棋般,很有計劃。

某些偷著葬埋尸體的人,不懂他的規矩,翻牆進來,隨便找個空地也就埋了,守墓人听見他們動靜,出于客氣、或者害羞,並不出去阻止,等他們埋完走了,才過去把埋錯的尸體起出來,葬到「正確的一格」去。他的施肥計劃不容差錯,不然會妨礙整季的蔬菜種植。

那些被秘密埋葬的尸體,大部分都很幼小,或者說根本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它們往往是私通的產物,到這世上唯一背負的期望,就是盡可能快速、安靜的死亡和消失,免得給它們的父母帶來更多麻煩。守墓人搬運這些小尸體時,神情比往常都肅穆,動作特別輕柔、幾乎輕柔得像一位母親。重新安葬完後,他還會呆呆站上一會兒,像在向土下的小身體哀悼和懺悔。這時候,他心里在想什麼呢?誰也不知道。

寶刀開始隔三差五造訪他之後,守墓人把墳場地面又繡花般更細致地整理了一番︰露出來的人骨、殘骸什麼的,全都深埋下去,務必不讓寶刀看見。寶刀在他菜園里跑來跑去幫忙時,從來就沒有絆到什麼令人不安的東西——就算真的絆到,只要那骨頭夠干淨,以寶刀的性格,也會泰然處之的吧?守墓人因為見過太多修羅場,所以對這小小的墳場無畏;而寶刀即使在夢里也沒見過任何修羅場,所以完全想像不出這小小的墳場有什麼可怕。這一老一小,殊途同歸,在這里度過了整整一個愉快的秋天。守墓人獵叉精熟、寶刀彈弓無敵;守墓人烹飪手法更全面、寶刀在食物品種上花頭經更透。兩人聯手,吃遍墳場內外大小生物,其樂何極。

當某天,踮起腳從圍牆的藤蔓上摘下絲瓜時,寶刀不知道,這株絲瓜藤的根延伸出去,在泥土深處觸踫到一具快化為塵埃的尸體。這尸體生前姓林,在白龍寨砍柴燒水,初秋的某一天,他到城里采買東西,回來後發現寨子空了,他不明所以,又見官兵擒了大小姐。這位大小姐天真不諳世事,他是知道的,很怕她吃虧,于是拼著一死,告訴官兵們︰她不是寨中匪女。只盼官府能將她當作普通民女辦理、留她一條性命,他死也瞑目。

風吹過,葉子簌簌搖。寶刀挎著絲瓜跑開時,仍然認為這只是一場游戲。她跟他們所有人,在某一天,會幸福的團聚。

兼思沒有她這麼天真樂觀。在夜游問題上,他一直一直警告她︰他們是徒犯,本來該戴枷鎖的,現在沒有戴,是簡竹的仁慈。如果她溜在外頭被人發現,那別說他們,連簡竹都吃不了兜著走!

寶刀虛心答應、誠心不改。墳場對她的**實在太大。再說,哎呀,她每次帶回來的食物,兼思不也抵抗不住、照吃不誤嗎?飲食男女,飲食還在男女之前,威力豈容小覷。

不知是寶刀的三腳貓功夫確實不錯呢、還是她運氣太好,在整個秋季里,她‘跟守墓人的約會,沒有一次被撞破——啊,只除了一次遇險。

那時天已轉涼,暮色變得晦澀,帶著濃濃的秋意。監獄里又死了兩個人,無人收尸,依老樣子押到黃狼崗來埋了。押尸的照例是牢子達哥。這家伙年過而立,性子卻一點兒也不沉穩,個子頗矮,長得像頭山羊,每當興奮時,鼻孔張得特別大,黑洞洞的咻來咻去。他是唯一一個肯和守墓人呷一杯酒的。

達哥也知道守墓人的蔬菜都是從什麼土壤里面長出來、也知道那些野狗可能是偷吃了死肉才長得這麼肥。平常,他是不肯主動過來乞食的。不過每次把死尸運過來時,他看看綠盈盈可愛的菜園子、或者還聞到酒香肉香,就走不動路了,說幾句狠話給自己壯膽︰「人死如燈滅,跟死豬死狗有什麼區別。怕毛的!」非叨嘮一頓不可。

以前,守墓人是肯留他吃一頓的。今兒個,守墓人杵在門口,怪不樂意。

他從前沒有更好的飯友,往粗了說,像個沒姘頭的老**般,達哥來惠顧他的土屋、也就惠顧了,沒啥大不了。而今有個小精靈肯來伴他,他像是又活過來般。眼看天色已黑,他生怕達哥礙了小精靈的腳步,怎肯讓出門來?

他身後的土屋里,罐子咕嘟咕嘟散發出香氣,其味清腴,比雞肉細膩、比魚肉沉著、比鱉肉月兌俗。達哥喉結上躥下動,已饞得忍不住,咽著口水笑道︰「你這老兒,又作什麼怪?」忽往旁邊一指︰「什麼人來!」那牆後果有些微聲響,守墓人提心吊膽望過去。達哥其實哪兒在乎什麼人,趁守墓人不備,把他一推,貓腰從旁邊躥進屋。

守墓人夾腳追進去,恨不能發個獵叉把他穿心釘在地上!達哥已經笑著打開松木罐蓋︰「讓我瞧瞧這煮的是啥——」後面的話噎在嗓子眼里。

但見熱騰騰、白花花,一條大蛇盤在罐底!往旁邊看,還能看到水淋淋洗干淨的黑花蛇皮支在窗下晾曬,等待鞣制。

「蛇頭在這里……」守墓人情急生智,繼續惡心他。

「哇!」達哥嘔出來,面色鐵青,捂嘴狂奔而去。相當一段時間里,他不敢吃守墓人任何東西了。

守墓人松口氣,回頭,寶刀笑吟吟扒在牆頭︰「伯伯,那人走了呀?」守墓人點頭。寶刀爬下來,揭蓋看見那粉白晶瑩一筒子肉,喝聲彩,拿筷子一戳,知道火候未到,著手幫忙加柴禾。守墓人切下姜絲、香菜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那一頓,寶刀吃得滾瓜肚兒圓。兼思也嘗到了荷葉包里的「草龍肉」。

再後來,天氣冷了。

寶刀最怕冷,出去一次,手腳凍得冰冰涼,兼思用力幫她搓都搓不回來,只好讓她把腳揣在他懷里,等好容易焐熱了,她也睡著了,剩下兼思一肚子怨氣,難以入眠。

「我把行功口訣教你好了,你可以自己發熱。」忍無可忍之下,他主動提議。天曉得這是多麼珍貴的口訣心法,就浪費在取暖上,他是送她多大的造化啊……

「哦,謝謝。我知道。恐怕不行哎。」寶刀聳聳肩,棄他的心意如敝履,「你說的那個,我爹也教過我。可是練起來好悶,所以我學不好的啦!」

「你是廢物嗎?!」兼思氣得雙手發抖。一點進取心都沒有,只會依附別人生存,這種生物活在人間是有什麼用處啊——

「我老爹也吼過我的啦。」寶刀掏掏耳朵,「他說我如果勤奮一點,可以睥睨江湖。但是我猜每個人口味不一樣啦!我雖然這麼聰明,有些事還是就不要做了嘛。」

兼思無奈的吐一口氣︰「那至少,你不要去夜游了。」

寶刀鄭重的考慮︰「你有辦法讓我蹲在廚房灶前烤火和烤耗子嗎?」

「沒有!」

「那,」寶刀嘆氣,「爹說得對。長大之後,人世間的不如意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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