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之城 (17)周末

作者 ︰ 蓉冬瓜

早晨,她模模糊糊醒來,又听到那種鳥的叫聲,跟其他鳥不同,那聲音整體色調暗啞,速度阻滯緩慢,一如粘汁在細吸管里流動,里面滲雜有東玉小學時學豎笛吹走氣時的破裂,每次听到,她就會想起兒子小時候逼他吸骨頭里的骨髓,據說那樣長個子。

她快速穿好衣褲,走到衛生間洗漱,半閉眼楮刷牙洗臉,回憶昨晚做的亂七八糟夢,自從搬到這個地方住,她每晚做夢,可一個都記不起來,給不了好夢惡夢的判定,涂抹護膚霜睜開眼楮,對鏡子拍幾下略浮腫的臉,對眉毛間隱約可見的豎紋皺了皺眉,用兩個指尖用力去摁壓,幾天前東玉說,華木,不準你再皺眉,你那兒都快成川字紋了。

吃骨髓有用的,東寶都快1米7了,他現在習慣了對父母直呼其名,作為他自認的長大標志之一,從這稱呼里他得到一種快樂,跟父母平起平坐的快樂,她听順耳了,順著眉心往上,又摁壓了好多遍印堂穴,清醒了大半。

剛才用水的嘈雜褪盡,周圍恢復寧靜,寧靜里再次突顯出那鳥的啜聲,近到好似貼在窗戶外的落水管下,伸頭去探看找不見蹤影,她一直想問問其他人它的名稱,問老公或者周圍同事,怕人家笑她鑽牛角尖,現在人事情多,這等碎事誰會掛心上。

走到外間,忘了衛民拐了腳今天去了不鍛煉,只見他縮在沙發里,米白睡衣褲與米白沙發套混為一體,見她出來動了動頭,將她嚇一跳。

「你大早的坐這兒干嗎?」

「不坐這兒坐哪兒,睡不著。」拐了腿傷元氣,聲度比平常低了很多。

她過去查看他的腿,問好點沒,上去摁壓,衛民躲了一下,說︰「你又不是醫生,別弄疼了。」

「切,好心沒好報。」

「東寶,你起床了。」她隔著房間喊,見沒回聲,輕聲打開兒子房門。

「起來,都初中了,要有緊迫感啊,一寸光陰一寸金。」

「煩不煩,周末也不讓我多睡會兒。」

她拿他沒辦法,去廚房煮早飯。琢磨年鵬雲昨天下午工地上說的話,pk?她笑了,這人真逗,雖則征集方案令她感興趣,她從小喜歡藝術,對美有敏銳感覺,家里軟裝裝修基本上由她一手策劃設計到買材料,樂此不疲,出來效果不錯,只不過園林設計涉及專業領域,特別是河道的處理更是技術性難關。這年某挺有方法的,他怎會不知,他的真正目的是調動職工積極性,提高公司主人翁意識,最後方案還得采用專業人士的。周一上班要怎麼跟各部門職員上情下傳,她邊做早飯邊組織語言。

「好了,來吃早飯吧,你們倆。」華木將做好的粥、荷包蛋和三明治端上餐桌。

東寶起了床,正在刷牙,華木隔著過道喊︰「上下刷,你那牙仔細看有點黃,以後找不到女朋友。叫少吃點飲料,那里面都帶人工色素。」

東寶根本不听她的,做做樣子,胡刷一下,含兩口水咕嚕幾下吐掉,就跌跌撞撞出了衛生間。

他見著華木煮的吃食,象往常一樣抱怨︰「晦氣,這早飯,煮得什麼,我不要吃。」

自從上了學,特別初中以來,這個從小食量驚人的垃圾肚子胃口越來越不好,華木問幾個家長,都有同樣反映,想象得出,現在孩子比大人還辛苦,初中孩子晚上11點才能完成作業睡覺,7點之前必須趕到學校,孩子正處身體發育階段,既要保證學習又要保證睡眠,華木恨不得把自己的時間掰給他過。起床到出門卡到20分鐘里,打仗一般搶時間,胃子短時間醒不了,自然吃不下東西。中午那學校午餐又差,只得晚上做豐盛了彌補,可有違健康飲食學要求的晚餐吃得少、七分飽這些道理,也沒時間細嚼慢咽,得趕緊趕功課去,拖拉了就別想11點能睡,睡晚了,第二天課堂打瞌睡,功課消化不了,後面晚上作業拖到更晚。

「東寶,你先喝口粥醒一下胃,你看這三明治,我做得多鮮女敕,你還沒吃怎麼知道不要吃?里面有驚喜,我放了好東西在里面吶。」華木耐心勸解兒子,看他個子在長高,人卻變瘦,兒童時白胖的臉,現正在朝黃黑苦巴上走,嘴邊冒出兩根小胡須,那眼神,她感覺越來越像魯迅筆下的成年閏土。

「黃婆賣瓜,自夸自賣,看了都飽了,我都想吐。」東寶下耷著眼皮不吃。

「東寶,不好這麼說,像上次對外婆也是,你就是再不吃,也要感恩別人的辛苦勞動。」

「哦,還有,那成語說錯了,不叫自夸自賣,是自賣自夸,往腦子里記,以後做作文要用到。」華木一字一句糾正兒子。

「是不好吃,叫你別弄這些三明治,我們中國人早飯就是吃油條燒餅、餛飩包子。」衛民喝他的粥,嘀咕著。

「說過多少次,我在說孩子時你別幫他腔。而且那是你偏見,是誰規定中國人早餐不能吃西式的。據研究表明,西餐營養比中餐均衡,對人體更健康。」

「那都是你們這些崇洋媚外的說法。」衛民抗拒任何西餐,他不喝牛女乃,去西餐館或肯德雞,他娘兒倆吃牛排、漢堡,他獨點一份中式米飯套餐。

「你頑固不化,不接受新鮮事物,你以為你吃油條燒餅好,油條含鉛重,燒餅太油膩不利消化。」

「我從小吃到大,也沒比外國人笨,長得弱,中國人,別老看著人家好。」他嗆她。

「我天天弄了嗎,還不是他胃口不好換換口味,需要上升到愛國層面嗎?」

「我說你們能不能不要吵了,我吃還不行嗎?」

東寶怕父母吵架,青春期脾氣不好,心地是柔軟的,他記得家里每個人的生日,去年華木生日那天,他早早起床,去菜場用平時零花錢買了只蛋糕,不作聲不作氣放在華木床頭。

一場爭吵冒了個頭嘎然而止,吃過早飯東寶進屋做作業,衛民進書房開小了聲音看電視,華木做衛生,倒也相安無事太平了一上午。

「華木,電話,倪之群的。」衛民喊正在陽台上擦窗的華木。

什麼事啊,不會又是同學聚會。華木趕過來,擦擦手接電話。

華木和衛民都有一幫初中、高中、大學同學群,以前還好,不知怎麼,接近中年了,同學聚會開始多起來,也是,家基本上都成了,孩子慢慢月兌手了,事業穩定了,青春的尾巴抓不住了,再不瘋就老了。華木上的重點高中,班上14個女生,目前正常結婚生子7人,單身3人離婚4人,對半開。

「喂,姚雪梅回來了,帶洋老公和兩個混血兒一起回來的,晚上6點30,麗都酒店,這次齊老師也叫了,不能不來啊。」倪之群是華木高中班上的副班長,在h省全國重點科技大學讀本科後去新加坡深造了博士學位,回來卻沒用武之地,叫去學校當講師嫌不自由,自己做起生意來,一直不紅不火,還不如班上成績最差的孫林,那小子跌打滾爬創業,現成了t市最出名的民營企業家,要不是原來是同學,踫到倪之群估計正眼都不瞧一眼。博土學歷多剩女,倪在個人問題上高不成低不就,談過兩個,現在就這麼單身貴族掛著空檔。

「你班長這麼一說,而且班主任都到場,我能不去嗎,知道了。」華木掛掉電話,覺得不太有勁,不要說在校時有的同學之間本就沒說過幾句話,特別青春期男孩女孩,那親的都疏了,畢業後各分東西,各走各道,誰都不是原來的誰了。多年後的同學聚會,實在沒多少含金量,無非說說笑話,一遍遍回憶陳舊往事,倒不如小範圍幾個知根知底的私聊。今天這情況,不過多了一層,滿足一下看洋鬼子和洋小孩的好奇心。

十五年不見,原以為美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水土養人,必定是珠光寶氣、膚色豐潤亮麗,沒想到姚雪梅竟是班上女生里最顯老的,學生時那雙靈動的大眼楮小了一號,周圍繞了一圈黑眼袋,大家背地里暗暗婉惜,尤其是男生︰太辛苦,壓力太大,畢竟是女人,這是透支生命,何苦。

姚雪梅是高中時的班花,眾男生的女神,考上上海某重點大學,本科加讀研七年,隨學校里認識的男友去了美國,借男友家勢力進入名企桑迪公司,轉而閃電離婚,按這前半段節奏貌似走鄧文迪之路,卻最後找了現在這洋人。洋人長得那確實叫個帥,而且壞得很,先不露,等男同學以為他老實好欺負,以為他酒量小,一個個上去大杯敬酒,沒想他一氣喝下四十瓶啤酒,聊了才知,他在家就弄這些,姚雪梅貴為美國名企桑迪公司銷售總裁,整日里全球各地奔波,洋人在家負責帶孩子、做衛生、釀葡萄酒、品葡萄酒。大家背地里又說,所以說並不是人人想做鄧文迪,但她這算啥,也沒琢磨出來,正是一句話,各自人生,冷暖自知。

聚會鬧到11點,幾個男生意猶未盡兼好客熱情,起哄帶洋人去ktv,洋人沒見識過中國式娛樂場所,蠢蠢欲動,被姚雪梅瞪眼阻止,大家背後又說,這經濟掌握在誰手上誰說了算,看來不僅是中國特色,也是國際慣例。

華木與眾親告別,自告奔勇送班主任齊老師,折往家走,剛才的歡笑猶在耳邊,此時已是月明星稀,街燈昏黃,冷風加上孤影,她感到特別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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