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三二四章 出來混,遲早都要還!

作者 ︰ 三戒大師

李尚書要搶班奪權,嚴閣老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嚴世蕃大旗一揮,便在吏部衙門到李默的私邸,安下了許多眼線耳目,夜以繼日地窺伺他的起居行動,對他的一舉一動都了若指掌。早就知道了今年議事第一天,對方便會從趙文華開刀,對己方發動全面攻勢。

嚴家父子很清楚,滿朝文武都在等著看趙文華的下場,他現在就像嚴黨的大旗,若是被砍倒了,嚴黨人心就散了,很難再抵擋對方的攻勢,所以必須咬牙頂住這一陣,保下趙文華這個不爭氣的。

這放在別人那里,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要忘了朱紈、張經、李天寵,全是被同一個罪名放倒,那就是‘欺君罔上’,可見剛自用的嘉靖陛下,最恨的就是這一條。

但李默害人的手段,畢竟不如嚴家父子爐火純青……他太心急了……如果先不牽扯什麼趙文華,只是把東南倭患大炙這一條捅出來,那聰明絕頂的嘉靖皇帝,就自然會聯想到‘水陸成功、海晏河清’這個大笑話,要知道當時皇帝信以為真,親自去太廟禱告列祖,還把那封奏章燒給祖宗們看呢。

那樣嘉靖帝肯定會恨死了,讓他在祖宗面前丟臉的趙文華,過一段時間尋個由頭就會把他辦了。而且不直接攻擊趙文華,嚴嵩也無從防守,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面旗幟被拔掉,所以這是最為穩妥的法子。

可現在李默把文華,尤其是那封‘海晏河清’的奏疏牽扯進去,事情就變味了因為他忘了嘉靖帝剛剛向全天下和列祖列宗表揚了趙文華,還將他晉升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餃,就像嚴嵩所提醒的‘皇上信任于他,對他封官晉爵,萬千恩寵加于一身。’如果僅僅過了一個月,嘉靖又將其批臭,不啻于狠狠抽自己耳光,這對于面子大如天的嘉靖皇帝來說很難很難接受的。

嚴閣老伺候嘉靖這個古皇帝二十年,早已將他的脾氣個性以及各種權術花招,模得一清二楚。準確把握住了嘉靖帝這份微妙的心理變化,因此對癥下藥,自然可以藥到病除了!

其實他的手說穿了很簡單……既然皇上正在猶豫,那我便先順著皇上之意對趙文華痛加詆毀其罵得體無完膚,似乎不千刀萬剮誅九族,不能解皇上之恨!這法子若是用在一般老板身上趙文華肯定是死定了。

但我們的嘉靖帝不是一般人,他一特點就是剛愎自用……當自己首鼠兩端時,極其喜歡跟人擰著干,你說往西就偏要往東,你說攆雞,朕就偏要趕鴨。這個變態脾氣,應該是在那場持續十幾年的大禮議中養成的……就連皇帝自己都沒察覺,跟朝臣對著干,已經成為他性格的一部分十年來從未改變。

而嚴嵩在很久以前便把住了這種心理。擅窺皇上秉性意向而駕馭皇上喜怒。如果他想要在嘉靖面前構陷一個人。必然先對那人大加贊賞然後不帶煙火氣地。仿佛有口無心地提起對方言行觸及皇上厭惡與忌諱之事必然會惹得皇上龍顏大怒。立時降罪于斯人。絕不寬恕。

反之。果他要救人。便會像現在這樣。先順著皇上之意對其痛加詆毀。似乎不施之于極刑而不能解皇上之恨。待到皇上以為太過而生出惻忍之心時。嵩便口氣一轉。花言巧語。讓嘉靖帝听來耳順意舒。頓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是嚴嵩如不倒翁般立朝堂地秘密武器之一。十數年來屢試不爽。不知多少忠貞賢明之士冤死于無妄。亦不知有多少惡貫滿盈之徒逃過懲治。在其羽翼下逍遙法外。繼續作惡。

所以沈煉劾嚴嵩‘伺陛下喜怒恣威福。竊君上之大權’。一點都不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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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嘉靖帝不知不覺入彀了。他覺著嚴嵩是見大事不好。要丟卒保車了。心中竟然對趙文華生出一絲憐憫之情……他雖然對趙文華謊報太平、弄虛作假生出憤懣之意。但畢竟滿朝文武只有趙文華一個。主動放棄京城鐘鳴鼎食地舒逸生活。下江南提督剿倭。一去就是將近兩年。

嘉靖帝覺著,這樣‘肯吃苦’、‘肯犧牲’的大臣,縱使有些吹牛皮,放大炮的毛病……責罰一下尚可,焉能連功勞也全部抹煞,一

死?再者,听了沈默對‘治大國如烹小鮮’的生動~然心中有數,是以並未真正生起氣來。

心里打定主意,嘉靖帝便緩緩起身,走下御階,坐在嚴嵩的錦墩上,望著跪在地上的老首輔道︰「老首輔有點不近人情了吧?趙文華雖然有些名不副實,但在江南兩年時間,風餐露宿,鞍馬勞頓還是有的,大小二十多次勝仗也是實打實的,苦勞多一些,功勞也不少,如是便殺了的話,會不會讓天下人寒心,再沒有願意為朕賣命的呀?」

嚴嵩見皇帝上套,心中不禁暗喜,卻不敢表露一點,一臉感嘆道︰「皇上心胸博大如海啊,實乃歷代未有之仁愛帝君,臣子們能為陛下效力,實在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啊!」他先是信手送出一頂高帽,表情又恰到好處的轉為羞愧,自我檢討起來︰「那趙文華得知東南事變,憂心如焚,驚悸無比,想要求見陛下請罪,卻不敢打擾聖上清修,就跑到微臣那里……」說著竟擠出幾滴淚水,配合著滿臉褶皺的老臉,頗有些老淚縱橫的哀傷之感,只听他哽咽道︰「微臣卻不及陛下萬一,不僅未曾想到他曾經立下的功勞,還一味的怪罪他‘虛報戰果、浮躁不堪’,甚至怒目惡言相向,完全不顧父子之情……當時覺著自己是一味的忠君無私,現在被陛下的仁愛所感化,才知道自己實在是太偏頗了……」做戲做全套,說完便嗚嗚哭著自請處分。

畢竟是二十多年的老伙計了,就是條狗也有感情了,嘉靖帝不忍心道︰「還不把首輔扶起來?」

黃錦和徐階趕緊上前,把哭得淒淒慘慘的嚴閣老攙扶起來,嘉靖帝起身指一下錦墩,兩人便扶嚴嵩坐下。

嘉靖帝負著雙,眺望向窗欞外破碎的天空,那里有一群鴿子飛過,悠揚的鴿哨讓皇帝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悠悠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誰欠的饑荒誰去還,讓趙文華再下東南吧。」

听皇上這樣說,嚴嵩喜極泣,從袖子里哆哆嗦嗦抽出一封奏章道︰「啟奏陛下,臣有趙文華請求再次提督東南的奏章!」

「哦?」嘉靖也不頭,就那麼望著天空,淡淡道︰「念!」

嚴嵩苦笑道︰「老臣眼花了,還是請公公幫著念一下吧。」

黃錦看嘉靖點頭,便接過,展開奏折念道︰「……倭寇盤踞海外,進退自如,時聚時散,殊難捕捉。若想戰而勝之,更需將帥和睦,戮力同心。然東南總督楊宜,才不服眾,無能無方,偏又氣量狹小,嫉賢妒能;浙江巡撫胡宗憲,蘇松總兵俞大猷,雖有樂毅孫武之才,卻受其節制,處處掣肘,難以施展,方使敵趁虛而入。否則何以臣僅還朝數月,東南百姓竟再遭倭寇涂炭?。」

「微臣庸碌之才,蒙皇上不棄,列朝班,常思肝腦涂地,以報君恩之萬一。

眼看倭寇猖獗,君父心,臣寢食難安,思慮再三,斗膽懇請皇上罷黜楊宜,以解月兌浙江文武之束縛,方可使上下齊心戮力,以徹底平定東南!微臣也不才,懇請再次出師!臣以身家性命擔保,三年之內,必讓千里海疆再無倭寇作亂,還陛下一真正之海晏河清!罪臣趙文華泣血拜上。」

嘉靖帝默默的听完了,天上已經見不到鴿子,這才回過頭來,淡淡道︰「怎麼不早拿出來?」

「議罪過就是議罪過,如果拿出這封請纓奏章來,難免有干擾聖斷的嫌,微臣是萬萬不敢的。」嚴嵩信口胡說道……事實上,皇帝氣還沒消的時候,拿出這東西一點用都沒有。唯有此時,才能一錘定音,還能反咬一口。嚴閣老對于火候的把握,確實是爐火純青,比李默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沉吟片刻之後,嘉靖帝問那兩位一品大員道︰「二位卿家以為如何?」

徐階干脆沒有張嘴的,因為他知道,李默一定會急不可耐的反駁,果然听他沉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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