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七五九章 躲不過 (上)

作者 ︰ 三戒大師

听了沈默的回答,嘉靖卻發起怒來:「這樣的人也推薦給朝廷你是存心想氣死聯嗎?

,沈默叩首道:皇上明鑒.N海瑞此人讀書讀愚了滿腦子都是聖人之言在地方可造福一方百姓。但不適合立足朝堂。臣從未推薦他入朝廷!」

嘉靖陰森森的笑了也不知是對身邊什麼人說:「看見了吧?這就是聯的臣子,一個賽一個的厲害,將自己摘得干干淨淨,想說什麼還一點沒耽誤。

沈默深低著頭道:「微臣愚鈍,不知皇上所指,斗膽請聖上明示。

「那聯就明示。你說他滿腦子聖人之言、豈不是說他所作所為無不符合聖人教誨,聯才是那個大逆不道的?!」嘉靖不忿的恨恨道。

「為臣不敢……」沈默的頭更低了,但心中一陣輕松,他終于模到了皇帝的心思一一嘉靖被海瑞一通痛罵倍感顏面掃地,不把這個場子找回來、實在是沒法下台!

他最怕嘉靖氣昏了頭直接把海瑞咋察嘍、但現在皇帝有了這念頭估計海瑞一時死不了了。

心情一放松沈默的定力更足了他雙手撐地,沉聲道:「臣的意思是他讀書太板心眼太死無法體會聖人的微言大義。他听聖人雲為人要。事君以忠事親以孝,,便以為對父母要孝順所以必須言听計從;對皇帝卻只講忠誠所以可以毫無顧忌,把言直諫一一其實他一個小小的戶部郎中能知道多少國家大事?又有什麼資格對君父評頭論足,僅憑著道听途說、便狂悖犯上,肆無忌憚自以為這樣就是比干了,其實就是在犯渾!」

如果徐階等人在側,定要給沈歇鼓掌喝彩,他這番平實的言語實在是玄機百端說是一語扭轉乾紳,也不為過。這段話有三層作用首先是給皇帝消氣…一切都是書呆子听信謠言,對皇帝產生了誤會,又以為把言直諫是美德就是死了也可以成為比干;最後,還含蓄點出海瑞是孝子加上之前所說,皇帝已經知道他又是清官,對這樣的人」…這就讓嘉靖得掂量一下了、若真遂了海瑞的意那自己成什麼了?

听了沈默的話嘉靖沉默良久才恨恨道:「他想當比干,卻把聯置于何地?,「這正是他的可恨之處!」沈默毫不留情,地痛斥道:「片面理解聖人教誨,做事不計後果、不分是非,實在是該死!,哼……」珠簾後的嘉靖一時沒接話似乎和邊上什麼人小聲說幾句、竟態度大變怒氣沖沖道:「沈默你太不老實了,句句不離。聖人教誨,,這是在給有些人消災:把海畜生比作比干,是想讓聯殺不得他!」說著氣息明顯粗重起來道:「巧言今色,鮮仁矣!你們分明是串通一氣的!聯不光殺他連你也要一起殺了!還要把你的後台

你的同黨,你的什麼恩師統統都殺掉!」

沈默不知何人在後面折台,竟要讓自己功虧一簣,此刻不只是他自身安危,還有更多人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他接下來的回話越是這種時候,他竟越是斗志昂揚深吸口氣,直起身子眼眶濕潤的嘶聲道:「陛下這話讓微臣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說著流淚道:「微臣是皇上御筆軟點的丙辰科狀元,您所賜的九首題名碑,在國子監里豎著、天子門生匾,在微臣紹興老家掛著,要說恩師您才是臣的恩師……」他很清楚這簾子巧奪天工,雖然從外面看不清里面但從里面往外看,卻是清清楚楚所以表情必須到位。

用袖子擦淚一臉孺慕之情道:「十年前臣從翰林修撰開始,入內閣學習、出蘇州開市舶、而後升巡撫,升禮部侍郎徑略東南,還不滿三十歲,便已官居從二品,成為部堂大員。徽臣怎會不知,這全因陛下的超-要說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

「陛下厚遇千古未有微臣縱使粉身碎骨也難報君恩!」沈默涕淚橫流道:「微臣早就立誓、不計生死榮辱只為君父盡忠……要說同黨陛下才是臣的同黨啊……」

那道橫豆在君臣面前的珠簾、終于緩緩拉開。那簾子後面的嘉靖皇帝、竟也老淚盈眶了……終究是年事已高、听完沈默這一番掏肝掏肺的奏對心腸便不覺軟下來。嘉靖心說,是啊這十年來我就沒對別人這麼好過若是他也對聯有二心,那我這雙眼真該挖去了!

看到嘉靖竟然掉淚了沈默趕緊把頭低下去這是不能隨便看的。但嘉靖卻緩緩道:「抬起頭來…,沈默只好慢慢把頭抬起來與皇帝四目相對,只見這位大明至尊的目光、從來沒有這樣茫然、從來沒有這樣的孤立無助,他疲憊不堪的望趴在地上的沈默,緩緩道:「你真是聯的人?,」

「是」沈默斬釘截鐵道看來奸臣不是他。」皇帝這一句卻不是對沈默說的「皇上明奉。」一直在皇帝身邊耳語的鬼影終于露出身形原來是那妖道王金他黑著臉朝嘉靖拱手道:「沈大人的道行深著哩貧道也看出,他是不是卦辭中的奸臣。但今天那海妖孽的所作所為不僅我大明並所未有歷朝歷代亦是聞所未聞若不徹查君主的天威何在?懇請帝君切勿偏听輕信更不要被背後的人欺瞞了.N那個海瑞得立刻處死跟他有往來的人都要抓起來!要徹查,徹查到底!」

沈默心中詫異。這道士吃**了嗎。怎麼比皇帝的火氣還大?

听完王金的話。嘉靖又轉向沈默道:「聯現在誰也不信聯身邊的人都成精了,不把心挖出來分不請是忠心還是禍心。」王金又要插言卻被嘉靖抬手阻止道:「誰是忠心誰是禍心光靠嘴說是沒用的。沈默,你說自己是聯的學生、臣黨、好,聯不否認但也不承認你要證明給聯看。」

「請聖上明示。」沈默俯身道:「臣定欣然受命。,「明示」嘉靖面色怪異的冷笑道:「你不是跟聯一心嗎?該查誰該抓誰,該審誰,怎麼審怎麼問,你就該心里明白。」

「是……」沈默叩首及地但仍不起身。

見他還不起來嘉靖皺眉道:「怎麼,為難了?」

「皇上誤會了,臣只是有個請求。」沈默恭聲道。

「講。」

「臣斗膽請皇上把海瑞寫得那個東西給臣看看。」沈默輕聲道「不知道他都寫了什麼實在無法審問。」

,…」嘉靖面色變幻,嘴角一陣陣的痙攣,許久才吐出一口濁氣道:「給你。」說著把手一揮、便把放在手邊的那本奏疏,扔到沈默眼前。

沈默恭敬撿起來磕了個頭起身告退。

一出偏殿,他對身邊太監道:「給我找間空屋子我需要安靜一下。

沈默現在是辦素欽差,而且還是捅破天的案子,小太監自然無不應允給他無逸殿中找了間值房,上了茶、點上炭盆好一個伺候才轉身退下。

待屋里安靜下來沈默便在火邊展開了海瑞的奏疏,滿篇倔強有力的字體便腆入眼簾:。臣戶部雲南請吏司郎中海瑞謹奏……直言天下第一事……嘉靖者家寒皆淨無財用也「…蓋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蘸……」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依然被海瑞痛罵皇帝、全盤否定其幾十年的所作所為的大無畏驚出一身冷汗。

同樣被驚出一身冷汗的還有張居正。裕王府中海瑞那道奏疏的抄本,此刻竟靜靜躺在書案之上。

張居正低著頭緊盯著這道驚世駭俗的奏疏,雖然面上毫無表情但心中砰砰打鼓背上早就濕透了。

他的身邊站著暫攝司禮監的馬森這個死太監緊緊盯著張居正

感到十分意外面對這樣一件天大的事裕王早就嚇得站不住,被扶進去休息了,這個平素不顯山不露水的張太岳,卻看不出一絲的驚慌夫措而是穩穩的站在那目光十分深沉。

其實張居正怎能不震驚?此道奏疏牽連到裕王、老師、百官若是處理不好,大明朝真要遭萬劫不復之災了。只是他修煉到了火候,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接著翻看奏章的功夫他心中飛快的思考著對策當把最後一頁合上時張居正己是成竹在胸了。

見他抬起頭來,馬森問道:「張大人您看也看完了是否請王爺出來回皇上的話?,「馬公公」張居正不接他的茬反問馬森道:「我也有問題請教。

「請講。」張居正素來對太監們彬彬有禮所以馬森對他也很客氣。

「裕王和皇上什麼關系?」張居正淡淡問道。

「當然是父子關系了」馬森道:「「而且還是皇上唯一的兒子。

「您果然是明白人。」張居正意味深長道:「現在父親因為某些事情、對兒子產生懷疑了咱們做臣子的是該火上澆油呢,還是息事寧人呢?」

能混進司禮監的全都不是凡人電光火石間馬森便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裕王是皇帝唯一的兒子,皇帝這時候讓他來問話其實更多是想洗刷裕王的嫌疑若是把事情越描越黑,皇帝如何收場?難道要廢了裕王傳位皇孫?顯然是不可能的。

馬森又想起另一樁公里傳聞是景王伙同陳洪嚴世蕃等人合謀害死陸炳的,可皇帝卻愣是把這事兒蓋著,直到景王死後才說了一句此子素謀奪嫡、害我義兄、今死矣……,對景王尚且如此何況是僅存的裕王了。

這樣一想,他的頭腦清晰起來作為皇帝身邊人,當然知道嘉靖時日無多了。

若是能在這時候幫裕王一把。將來新朝太監總管還能落入旁人手中?

想到這他的心熱乎氣來,一直板著的臉也化凍了,對張居正道:「當然是息事寧人了,只是怎麼做?咱家可沒頭緒。,張居正再聰明也想不到在轉瞬之間他能想了這麼多,結果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沒用上。但只要對方上道就比什麼都強,便輕聲道「你便如實回話就是。

「啊、馬森這下有些沒反應過來,道:「可王爺什麼都沒說啊。

「對、王爺看了奏章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張居正緩緩道:「然後頭昏腦脹天旋地轉躺倒在床上,競然犯了神昏的毛病。,「啊、馬森張著嘴巴道:「這也算回話?、

「皇上無非是懷疑王爺幕後指使逼迫他老人家退位。但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張居正自信的目光,讓人不由心折道:「可皇上陡遭打擊,必然誰也不會相信,這時候王爺百般解釋也無法游除皇上的疑心:若是寫本章請罪,又是置君父于不義是以進退兩難。」

頓一頓,又提高聲調道:「且王爺至忠至孝馬公公也是忠心耿耿,第一是不能欺騙皇上,所以你這樣回話,既問心無傀,又可幫到王爺,何樂而不為?、

听了張居正的話馬森對他的好感是蹭蹭往上升什麼叫體貼周到?什麼叫無微不至?說的就是張大人這樣的提議誰會拒絕他連連點頭道:「就照您說的回話……」頓一頓又有些擔憂道:「可這樣只能施得了一時啊,難道王爺還能一直……裝,呢不,臥病?」

「公公所言極是。」張居正點頭道:「但眼下皇上氣成做什麼都不得體,唯有等皇上消氣之後、再作打算。「說著他深深望著馬森壓低聲音道:「眼下頭等大事便是讓皇帝消氣馬公公裕王和百官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馬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熱,仿佛看到司禮監的大印,在自己招手。確定了自己的立場,他開始為張居正這邊著想皺眉道:「咱們是皇家的奴嬸當然願意皇上和王爺父子和睦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可是……有些人不這樣想?」

張居正心里明白,但還是問道:「什麼人如此悖逆?」

「就是那些妖道」…」其實馬森平時很是奉承那些道士,可他看過海瑞的奏疏後,便知道這些人末日將臨一一海瑞說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蘸。並問嘉靖您信奉的陶仲文、邵元節之流如今何在?還不是全都做了土,陛下怎能還信他們所說的?至于什麼天賜仙桃藥丸就更離譜了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

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

無情的揭露了嘉靖的自我欺騙,並一針見血的指出此必左右奸人造為妄誕以欺陛下而陛下誤信之以為實然過矣!,無論如何那群道士危險了,為求自保必然瘋狂的攛掇皇帝除掉將來能殺他們的人。

而嘉靖皇帝時而精明、時而糊涂的現狀也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所以絕對不能小覷。

听了馬森的擔憂,張居正卻依然自信的撇笑道:「無妨,些許蠢物爾收服他們不過反掌之間公公不必憂心……」

見他這麼說,馬森放了心,便道:「咱家出來時間不短了,得趕緊回宮回話就不打攪王爺了。」

張居正頷首笑道:「有勞公公了。」正要把他送出門去,卻听一個聲音道:「且慢。」兩人回頭就見馮保快步出來,走到馬森面前,深深施禮道:「老祖宗辛苦了李紀娘娘有賞賜。」說著將一柄碧綠的如意遞給他。

李紀是世子之母馬森哪敢怠慢趕緊面朝屏風跪下,雙手接過。

叩謝不已。

見馬森飄著似的走了張正輕聲道:「如意如意,稱心如意,娘娘這份禮物,還真是選得精妙。

「張先生里面請。」馮保在邊上輕聲道:「王爺和娘娘有話要問你。

「馮公公客氣了。」張居正笑笑,便與他往後院走去,路上仿佛拉家常般親切道:「最近在下裝修書房,想問公公求副畫、不知公公能否賜下?」

「我那三腳貓純屬貽笑大方。」馮保受寵若驚道:「大人錯愛了…」」馮保是個很特別的太監有才尤擅丹青但從未宣揚過也不知張居正怎麼知道的。

「哎,公公過謙了。」張居正呵呵笑道:「我就愛您筆下那種與眾不同的風韻還請不要推辭。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馮保眉開眼笑,仿佛對方給他了多大好處似的。手打好辛苦,有勞同鞋們多多宣傳書書啊有最新章節更新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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