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子飄香,三年一度的鄉試又到了。
陸寒坐在府學公事房里翻看著學生的名冊,一邊看一邊感慨不已。
三年前,還沒參加鄉試的自己只是個年未弱冠的小秀才。
可三年過去,他卻已經是站在整個府城讀書人最高處的學政大人。
「大人。」
樓訓導又捧著厚厚一疊名冊走進來。
「這是監生們的名單……」
陸寒點頭示意他放下,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眉心,緩解一下多日來連續工作的疲勞。
樓訓導雖然比陸寒大好些歲數,但在這位頂頭上司面前絲毫不敢拿大。
「大人太辛苦了。我讓人打盆熱水來給大人擦臉吧?」
陸寒笑道︰「行,那就麻煩你了。」
他確實相當辛苦,但身體上的勞累還比不過心理上的煎熬。
馬上就要到考驗這批學子在府學讀書三年的成果了。
毫不諱言,在陸寒剛剛接手的時候,府學簡直是一個爛的不能再爛的爛攤子。
學生們的學習風氣極差,只想著討好教授和訓導,多多送禮,套取試題,甚至請槍手為自己寫大考小考的文章,獲得更高的名次。這樣一來,便能爭得那稟生的資格……
陸寒先從人事下手,把米訓導丘訓導那些蠹蟲清掃一空,又從各地縣學調上來一批精兵強將,力圖能將學生們的學風扭轉過來。
其實,能考中秀才的學生,也不至于笨得太厲害。
只要有了正確的引導,加上自己的努力,總能出現幾個學得特別出色的尖子。
八股文在後世被批評得一無是處,甚至成為一個貶義詞,事實上是抹殺了八股文的正面意義。
相比起唐代的只看文采、宋代的清流空談,明以後的八股文寫作更規範,更針對時事,也讓學生真真正正的去思考國家大事。可以說,寫得出好的八股文的學子,本身就是極有見識的政治人才。
陸寒用當初自己行之有效的學習方法來引導學生,加上請了許多名師來指導,還有……在這兩個月里,同安學派的大儒們紛紛涌入鹿城,反復地替學生們「模題」、梳理文思、加強破題訓練……
但畢竟陸寒管理府學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他心里並沒有什麼底,這次的鄉試鹿城府學的學子們能考得中多少個呢……
從秀才到舉人,無數讀書人就在這道坎上蹉跎了一生,可見這一關有多麼的難過。
他的學生們,能夠順利邁過去嗎?
陸寒在為學生們操心,芳菲卻為他的身體擔憂不已。
「看看你那兩個沉甸甸的眼袋喲」
晚上陸寒回到家,芳菲心疼地幫他換下官服穿上輕軟吸汗的家居服,又擰干巾子給他擦臉洗手。
「別沒到鄉試你就熬壞了身子。我看你這會兒,比當年考試的時候累得多了。」
陸寒勉強笑了笑,卻沒有反駁。
他也覺得自己比原來自個考試的時候還要勞心勞力。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只需要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現在卻要為許多學生負責的緣故吧?當人的肩上有了責任,自然就會更加緊張起來。
當然像米訓導那種人就完全不會在乎有多少學生能考上的,他就在意自己的錢袋子鼓不鼓而已——去年秋天,米訓導已經在鹿城鬧市被處以大闢之刑,身首異處了。誰讓他貪得太多呢?
芳菲把陸寒按到椅子上坐下來,親自給他按摩太陽穴。
「相公呀,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夏濕秋發’?現在是八月天,按理說是秋燥的時節了,可是夏天的暑熱又還沒消除。長夏多濕氣,濕氣延續到秋天就會發作。近來你是不是覺得身子發沉,腦袋重得抬不起來?」
陸寒閉上眼楮享受妻子的按摩,一邊听一邊不由得點著頭表示贊同。
「這秋燥之氣,是最損傷脾胃和肺氣的。我看你最近都沒什麼食欲,也有點輕微的咳嗽……下午我到廚房里自己給你做了道薏米淮山老鴨湯,你待會給我好好吃完,知不知道?」
秋天吃食最好「少辛增酸」,多吃些雪梨、雪蛤、核桃、薏米、銀耳、玉竹、石斛、淮山、蜂蜜這些潤燥補肺的東西最好不過。
芳菲給陸寒炖的老鴨湯下足了材料,就想給陸寒補補身子。
陸寒反手抓著妻子的柔荑,貼在臉上仰頭看著芳菲︰「娘子你對我真好,為夫該怎麼報答你呢?」
「你呀……」芳菲嘟起嘴兒戳了戳陸寒的額頭︰「你把自己照顧好,就是報了我的大恩了。」說罷,她忍不住伏在陸寒肩頭上咯咯笑了起來。
陸寒摟著她的縴腰,靜靜感受著這難得的溫馨一刻。
同時他也在暗暗自責,自己為了工作已經疏忽了妻子和孩子太多太多。等忙過這一段,真的要好好陪陪妻兒才是……
芳菲連著給陸寒煲了好些天的藥膳,又吩咐跟著陸寒去辦公的曉書,在公事房里每天要給陸寒泡上麥冬菊花茶。
在芳菲的精心調理下,陸寒的精神大有起色。但就在這時,他必須要離開鹿城,到西南道的省城去陪學生們考試了。
按照往常的規矩,各地的學政們在鄉試時要負責帶隊,在入場時清點本府城生員的名單並為生員驗明正身,所以陸寒是不得不去的。
「這一去就是十來天……」
芳菲實在放心不下陸寒的身體。要不是怕自己跟著去會讓陸寒落下一個「妻奴」的名聲,給陸寒和自己臉上抹黑,她都想隨同前往了。
要知道,陸寒這次去一定會有很多應酬。雖然陸寒好酒量,可是喝多了也傷身啊更別提他現在身子正有些虛弱。
她不能跟著去,就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家里的廚娘冒五嫂跟陸寒出門。臨出門前,芳菲詳細的寫了一張菜單給冒五嫂,交代她該給老爺做點什麼膳食來補身。又讓陸硯和曉書帶好了急病時用的各類藥丸藥膏,以防萬一。
陸寒出門那天,芳菲抱著一歲多的柳兒走到二門外去送他。
陸寒也舍不得和妻兒分開這麼久。尤其是柳兒,他听人說小孩子幾天不見人就會認不那人是誰,便一再逗著兒子說︰「再叫聲爹爹叫聲爹爹」
柳兒早就會說話了。這時听陸寒一直逗他,他也很配合的叫著爹爹,爹爹,叫的陸寒心肝都軟了。
當陸寒轉身欲行時,柳兒突然「哇哇哇」哭了出來,大喊著︰「爹爹,爹爹」
芳菲不得不立刻把柳兒抱了進去,柳兒還是哭個不停,像是知道有好些天見不到他這親爹爹了一樣。
「小冤家呀……」芳菲一面拍著柳兒的,一面嘮叨著︰「哭吧哭吧,最好哭得你爹爹心里就記得你這小模樣,沒心思再理會那些陪酒陪笑的花花草草……」
這也就是她說笑罷了,陸寒是什麼人她會不清楚嗎?要是想拈花惹草,早在她大著肚子的時候就不知道采了多少家花野花了……
十幾天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到了鄉試放榜那一日,陸寒自然還是滯留省城沒能回來,芳菲卻早早起了床。
「夫人今兒怎麼起得這麼早?」
「嗯……睡足了,早起也無妨。」
芳菲坐在梳妝台前讓碧荷給自己梳頭,平靜的面容下卻掩藏著一段心事。
雖說陸寒沒回來,但是今天就可以知道鹿城中了多少個舉子了。
這兒離省城又不遠……估計過了中午,就會有專門報喜報的那些報子進城了。
她也知道,陸寒十分重視這次鄉試的成果,這大半年來忙著就差沒吐血了。如果這次那些學生還是和前幾次一樣,考中的人寥寥無幾,那對陸寒會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吧……
「夫人,梳好了。」
碧荷偷看著芳菲的臉色,心知夫人在想心事,也不敢多說什麼。
芳菲這才回過神來,看看碧荷梳得油光水滑的發髻,點頭贊許道︰「你的手藝越發好了。只是如今你跟著我東奔西跑,也忙得很……改明兒從家里的小丫頭里,挑一個機靈點的,把你這手梳頭的手藝教給她吧。你專心跟著我管鋪子里的事。」
碧荷恭敬的應了一聲是,心頭一陣激動。
這可是代表著,夫人對自己越來越看重了……自己可得爭口氣,好好幫著夫人把家里的買賣做好了才是
想到這里,她又不自覺地想起了跟著陸寒在省城出差的陸硯。
陸硯曾悄悄問她說︰「碧荷姐……我知道你簽的是活契,過幾年就要走的……要是……要是有人求你留下來,你會不會……」
當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絞著手里的帕子,把帕子往陸硯身上一丟就走了,連回頭看陸硯驚喜莫名的臉色也不敢……
她怎會不知道他的心呢?
正午過後,鞭炮聲驟然想起。
報喜的隊伍已經進了城……
(九月開始日更三千打底。最近工作忙,家務也多,也不能不管孩子。每天在晚上有一更,鐘點沒法固定……有空就加更,會臨時通知。有大推就加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