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琳準備好了行裝。
長大之後艾德琳就沒有出過門了,但是這些年里面,艾德琳的身體卻變得比小時候更加的輕盈優雅,這是格斗訓練和舞蹈課的結果。同時艾德琳的感覺極其敏銳,她甚至能夠在一群人里面分辨出每一個人來。加西亞這些年來一直為艾德琳尋找著最好的老師和醫生,希望能夠讓艾德琳不會因為自身的疾病而陷入危難。
這一次,艾德琳知道,為了自己的幸福,她必須出門了。
加西亞和我父親的來信讓艾德琳決定了,一定要要去自己的大伯那里一次。我父親甚至沒有來維魯加就直接去了菲德納,這讓艾德琳心中有些責怪我父親不事先找她商量。那個商人的女兒現在已經正式的成為了艾德琳的侍女,艾德琳讓這個侍女去叫來了加西亞的護院隊長,隊長听說艾德琳準備出遠門之後,自然大加阻攔,但是艾德琳已經把行裝都準備好了,她穿著旅行的白色亞麻外衣,戴好了淡黃色的罩衣,用白色的斗篷把自己的臉遮在里面。
護院看著小姐堅決的表情,知道多說無益了,他提出要派人跟隨。
「這次不是去旅游,我們的馬車只能坐下三個人,您一個人去就行,別的人讓他們留在維魯加就好了」,艾德琳安排到。然後護院隊長驚訝的看見艾德琳召集來了家里的管家,加西亞的一個秘書還有其他的幾個部下,並向他們指派了任務並且告知了自己的這段時間的去向。艾德琳讓他們在自己離開的時候各司其職。艾德琳井井有條的安排讓這些人大吃一驚,雖然他們都知道將軍的這個獨女,但是在他們眼里,這個大小姐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但是這個時候他們卻突然發現,艾德琳在不言不語之中其實心如明鏡,對人事洞若觀火。
艾德琳交代完畢之後,一早出門的老花匠已經招來了將軍的馬夫在一邊等候,這個馬夫趕來了一架輕便馬車。艾德琳給護院隊長一個小時去準備,讓後就跟她一起上路。
在稍晚些時候,一輛外形樸素的馬車駛出了維魯加城。
這之前幾天,父親一直坐在加西亞的哥哥身邊。
老頭又找來了一根桃木杖,不時的打來,父親只得坐到老頭的攻擊範圍之外,不斷的勸說老頭。老頭後來不理睬他了,任父親磨破嘴皮也不再多說一句話。對這種死纏爛打的人來說,有時候不理不睬的效果比起堅決反對要好。
父親沒有放棄,從早到晚,他都會去旅館拿來新的水和面包放在加西亞的哥哥面前,有時候還從過往的農夫那里買點羊女乃或者果子。
老爹說︰「你拿來的東西我都不會吃的」。
「那您就別吃吧」,父親說,「不過這些東西都是我拿來的,您不吃就沒得吃」。
「你在威脅我?我曾經五天只靠喝水活了下來,我不在乎的」。
加西亞的哥哥在撒謊,他把自己的抗饑餓時間的最高記錄擴大了一倍,企圖嚇退威脅者。但是父親說,「沒事,我就等你五天,等你不得不吃的時候我再喂您」。
不知不覺,兩天過去了,老頭餓的頭暈眼花,去問周圍的人要吃的,鎮民知道了來龍去脈之後都笑著對老頭說,「你的斯瓦迪亞女婿不是給你什麼都準備好了嗎?去找他要吧。」
「喂,小子」,又過了幾個小時,老頭終于忍不住開口,「這些東西都是羅多克產的吧?」
「恩」,父親說。
還沒有說完,老頭就抓了一個烤面包送到嘴里,然後拔掉了羊女乃皮囊的塞子,倒了兩口羊女乃把面包浸軟,隨即大口的嚼了起來。
「不過都是用斯瓦迪亞人的錢買的,而且是用斯瓦迪亞人的手送到您的面前的,現在這個斯瓦迪亞人只求您能答應一件婚事```」
老頭的嘴停了一下,但是又馬上繼續開始吃起來,吃了幾口之後,老頭停了下來,多年來的經驗讓老頭知道,餓極了之後不能一次吃太多,不然就會出事。
老頭在嘴里品味了一下羊女乃和面包留下的美妙的香氣,「不可能。小子,我不會讓自己的佷女兒被一個北方佬帶走的」。
「可是加西亞將軍已經答應了」,父親說。
「臭小子答應有什麼用?你不知道誰當家嗎?十幾年前你那叛徒老爹回來的時候,臭小子就和他共事過,這個記錄污點差點毀了他,讓他不能晉升。一切和斯瓦迪亞沾邊的東西都是倒霉的!呸!」,饑餓過久的老頭剛剛進食,這個時候說話太猛,不由得一陣虛月兌,身體晃了起來。父親見狀蹭著地面挪了過去,揉胸口打背心舞了半日,老頭才終于緩過來了。
「謝謝```滾開去!」,老頭又開始模索自己的桃木杖,然後听見我父親把木棍丟到了遠處。
「老爹,我會對艾德琳好的」。
「斯瓦迪亞人會對羅多克人好?怎麼可能?你不知道斯瓦迪亞人都做了什麼嗎?」
「可是那都過去了」。
「哼,斯瓦迪亞人都是畜生。村東頭的薩拉老太太年輕時為什麼成了寡婦?是因為斯瓦迪亞人!薩拉老太太為什麼幾年後又成了寡婦?又是因為斯瓦迪亞人!最可氣的是,薩拉老太太成為寡婦幾年後為什麼又生下了一串孩子?上帝呀!還是因為斯瓦迪亞人!」
「```這```,這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管你事?你不是斯瓦迪亞人嗎?」
「呃```,好吧,就算我是斯瓦迪亞人,我身上也有一半羅多克血脈吧?這一點你不能忽視啊。」
「唔```這倒是。不對,你這另一半斯瓦迪亞人的血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讓你發起狂來,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艾德琳才不會答應跟你回去的。」
「老爹,艾德琳已經答應我了」。
「什麼?!」
「喏,這是艾德琳給我的回信,我在信里面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了。艾德琳說如果家長不反對,那麼她願意和我走完一生的。」
「我不信,給我看看」。
父親把信給了老頭,老頭把信抓到手里,兩個人一起沉默了半天,老頭打破了尷尬,「混蛋,我就算認得字我也看不見啊,你念給我听。」
「咳咳```‘親愛的小阿卡迪奧’,老爹,這是在說我,她總是稱我為‘親愛的’,誒誒,別模棍子了,我已經丟了,我繼續讀,我繼續讀。‘啟信平安,已經收到你的來信。這幾年的接觸和听說的你的事跡,讓我覺得你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雖然你並沒有完全做好負擔一個家庭的準備,但我不希望我們組成家庭之後,依然要依靠我父親的蔭庇。如果你有雄心,能夠為我們的家庭以及以後的孩子,建立一個富裕的家庭的話,我就願意跟著你。這之前,我還是奉勸你繼續考慮一下,因為很多女孩子比我健康,比我美麗,我想這樣的女孩子你身邊就有不少。在考慮好之後,我還希望你能與我的父親和大伯商量好,我不希望我們的婚禮成為他們的負擔。你的艾德琳。’你瞧,她說的是‘你的艾德琳’,哎喲,別打,老爹,別打``」。
「這個真的是小艾德琳寫給你的?」
「是的,信封外面的燙漆是將軍府邸里的標記,您模模這里」,父親把那團印有加西亞族徽的燙漆伸到了老爹的手邊。
「我不模,你隨便找個皮匠燒點蠟膏我也分別不出來。」
「這是真的」。
「```,艾德琳如果嫁給了你,可能就要跟著你回北方,你覺得她會幸福嗎?別敷衍我,你好好想一想,一個羅多克姑娘,眼楮和她可憐的大伯一樣看不見,去了她完全陌生的地方。你能保證他能快快樂樂的生活嗎?」
「```我不知道```」
「你的職務是什麼?」
「我是公國海軍的軍官```我```我已經失去這份工作了」。
「沒工作?那你靠什麼養活艾德琳?」
「```我在斯瓦迪亞有固定的貴族補助,在羅多克,加西亞將軍用我父親基金給我置辦了幾個果園,維持中產生活完全不愁的```雖然沒有了工資,可能生活不會那麼優渥,但是還是過得去的。我以後會雇佣幾個僕人,不會讓艾德琳結婚後比現在過得苦的」。
「如果斯瓦迪亞人討厭她呢,一個來自羅多克的瞎丫頭,那些人如果欺負了她,以艾德琳的性格,她會告訴你嗎?她只能在心里忍著,她不會告訴你的。萬一她受了委屈,你怎麼辦?」
「先生,戰爭已經過去了,真的已經過去了。我見過最高尚的羅多克人,也見過最骯髒的斯瓦迪亞人。我相信,誤會和敵意遲早會過去的,有一天,整個世界的人們都會原諒彼此的。相信我,老爹。我家里的人都是最善良的人,我家里有一些諾德人,現在你簡直無法區別他們和其他的農夫的區別,在我家的領地里面,大陸上任何地方的人都可以和平的生活在一起。而且我父親是一個羅多克人,他會很高興迎來一個羅多克的兒媳的,我的父親已經來信告訴我他同意這門婚事,只要我自己願意,我的父親就會全力的支持我的。」
「```你說的很動听」,老爹想了我的父親的話一會,「仇恨會過去麼```」
「是的」。
老爹想了一會,自言自語的說,「十多年了,我一直認定的事情,你現在要我去改變想法```呵呵,我就給你個機會,你證明給我看」。
「嗯?」
「跟你說吧,從這里向南邊走不遠,有一個小村子,村子里在十多年前被斯瓦迪亞人劫掠,現在依然非常貧困,村民也變得很吝嗇。一個乞丐在別處可以每天得到一囊女乃或者一個面包,在那里就什麼都得不到了。這都是斯瓦迪亞人造的孽。現在,我們倆過去,如果你能改變那里的風氣,讓他們向過去那樣樂善好施,給我這個老人送來食物飲料,我就相信,斯瓦迪亞人留下的仇恨種子是可以消除的。你做得到嗎?」
父親想著這個怪異的任務,嘴唇抿緊。
「我試試」,父親想了想之後堅定的說。
當父親領著老爹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不禁為這個地方的貧窮而皺眉。牙齒黑黃的村民衣不蔽體,表情古怪的看著這兩個人,農婦們在低矮的茅屋里面探出頭來看著這些不速之客,只有孩童們顯出一點點生氣,在沒有打理過的土路上來回奔跑嬉鬧。
在村中心一個荒廢的花圃邊上,老爹坐了下來,往自己面前放了一只空盤子,表示他準備開始乞討。然後老爹拿出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我什麼都看不見」。
父親尷尬的坐在一邊。村民們看見著一老一少都不是最孤苦伶仃的人,來來回回有不少的農夫們打量了他們一番之後,覺得不需要幫助他們,甚而有覺得他們是騙子的人,說了些風涼話之後,就搖頭走開了。
「‘我什麼都看不見’?哼,看不見怎麼了,我們一天到晚餓肚子,誰來可憐我們呢?自己的殘疾,管別人什麼事情呢?」
這句話很多盲人都用過了,已經不足以打動那些因為貧困而顯得麻木冷漠的心了。
從下午一只坐到半夜,都沒有人來施舍任何東西。
「看見了吧。戰爭帶來的東西,到現在都難以消弭。我年輕的時候,這個地方可是出了名了樂善好施的地方,乞丐們得到的東西重的背都背不動。但是戰爭帶來了貧困,帶來了冷漠,到現在民風都沒能逆轉過來。這還只是最微小的事情,誰知道在別處,還有什麼更可怕的災難我們沒有看見呢?改變這些是幾乎不可能的。」
父親默默不語,這事情他的確解決不了。他知道怎麼在戰場上趕跑幾百個敵人,但是不懂得怎麼從一眾窮人手里討來面包。
蟲鳴四野,星光閃耀。
風開始變得溫和,山崗之變開始變成牛女乃色,繼而有明媚的光開始喚醒大地。
鳥翔枝頭,春野一派溫柔,四境花開,如果沒有了苦難,這種春色該是多麼美好的風景啊。
再看一看一邊酣睡的老爹,他的確都看不見啊,不怨他憎惡斯瓦迪亞。
驚動!
父親突然想起了花農女兒離開前說的話,「加上‘春天來了’```」
想了片刻,父親扭頭看了看那塊牌子,又把目光投到了不遠處燒木柴留下的炭渣。
一天又過去了。
老爹迷惑不已,這一天下來,他的面前堆滿了面包和整囊的牛女乃;一個小姑娘給他送來了一筐野草莓;一個老頭過來給他們送了兩雙鞋;一個羊倌送了一大盤酸女乃酪來。
「怎麼回事?小子,怎麼回事?」老爹甚至懷疑起是不是阿卡迪奧買通了這些村民。
「沒有,我只是改了你牌子上的幾個字」,父親知道原因,那天村民看見了牌子上的字,人們突然發現四野的春色的確已經很久沒有注意到了。
自己和這個盲人何異呢?
春天來了,我什麼都看不見。
失望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希望就在前面,但是人們在貧窮里面已經忘記了過去的操守和夢想,慢慢的拋棄了太多太多可貴的品質。
這一句話並沒有魔法,但是卻讓村民們心中暗暗一驚,開始想一想春天,開始想一想青青麥田,開始想一想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變好的生活。
終于,第一個人給出了第一塊面包,這帶來了雪崩式的連代效應。
「我只改了幾個字。只要把頭抬起來,就能看見春天。只要想著以後的好日子,斯瓦迪亞人和羅多克人的仇恨總會消失的。」
老爹摩挲著木板,喃喃自語的說著一些細碎的詞句。
這個時候,遠處響起了馬車聲。
不久,父親看見了一個穿著白斗篷的人跳下了馬車,在黑漆漆的大地上,一襲白衣讓她如同山泉盡頭的精靈,如果在春野上舞蹈著的仙子。
艾德琳趕到了菲德納,得知了父親和老爹的行蹤後,又立馬趕了過來。
听憑著聲音,艾德琳走到了我父親面前,她拉下了自己的白斗篷,露出了金黃色的秀發和姣好的面容。父親看著她,如同看著自己一生的幸福。但是老爹在一邊,父親卻不敢去抱緊艾德琳。
老爹站了起來,他拉起了艾德琳的手,然後把它送到了我父親的手中。
父親握緊了那雙手。
我的母親,霍.阿卡迪奧第二.艾德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