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瑜還以為自己听錯了。只見人影一花,門口進來兩個少年郎,不是吳迢遠與司徒玄應又是誰?清瑜慌得忙站起身,只是腰酸腿軟幾乎站不穩。吳迢遠上前一步,將清瑜扶住。清瑜也顧不得失禮,忙問道︰「世子與表哥怎麼來了?」簾紅忙接過清瑜坐回床上,紗碧提來兩個舊凳子,擦了擦讓吳迢遠與司徒玄應坐下。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司徒玄應抹了把汗道︰「郡主的車程好快,我得了信便去找了吳大哥,他們保靖侯府的精騎帶著我們飛奔都沒追得上」吳迢遠仔細看了看清瑜,低聲問道︰「這是出了什麼事故?玄應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怎麼皇上突然讓郡主去感業寺?」清瑜聞言便知這兩人是自作主張追來的了,清瑜雖然心頭感動,卻奈何其中干涉太深,沒法對他們倆全盤托出,只得斟酌著道︰「其中內情我也不盡知,只是這次宮中發生了大事,貴妃娘娘突然病入膏肓,人事不醒。因之前貴妃娘娘對父王有些誤會,讓皇爺爺知道了,這下被皇爺爺想起,怪罪父王不孝,我硬著頭皮為父頂罪。這才被褫奪了封號,罰到感業寺去修行……」一听這話,沉穩的吳迢遠倒是還好。司徒玄應已經變了顏色。他慌忙問︰「怎麼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就沒有轉圜的余地?」清瑜微笑著反倒安慰司徒玄應道︰「表哥無須驚慌。雖然延州遠了些,到底是皇陵所在。感業寺就是清苦些,不不至于是龍潭虎穴。事已至此,為了父王為了我們嘉王府,我也沒有回頭路走。也許三五個月等皇爺爺氣消了,就會放我回來的。倒是你們,什麼也不知情,便跟著跑出來這麼遠,太冒失了」司徒玄應嘆氣道︰「這也是合該我們送郡主一程。我今日正在姑姑府上,見到你們吳姨娘回來那個慌慌張張的樣子,已經起疑。之後姑姑仿佛知道了什麼,竟然要坐車出府去。我好說歹說,姑姑都不听勸。最後姑姑才對我說了句,‘你妹妹要去延州皇陵感業寺,還不知何時回來,我一定得趕去見一面’,說完再也不管,便走了。我一時沒了主意,這才想起去找吳大哥。」清瑜知道司徒玄應是個灑月兌的性子,什麼事想到便做,只是吳迢遠年長些,又經歷了那麼多,人一向沉穩,怎麼也跟著司徒玄應胡鬧起來。清瑜目光轉向吳迢遠,看得吳迢遠有些不好意思,這位年輕世子低頭解釋道︰「玄應與我脾性相投,真心相交,從未開口求過我,這次他求上門來,又是關乎郡主之事,我當然義不容辭。雖然莽撞了些,好在這位護軍頭領是我大伯麾下的校尉,必定會為我們保密。郡主也不必擔心。」清瑜這次明白,怎麼就讓這兩個半大小子這麼容易進得門來,原來那位龐校尉是保靖侯府這一系的人,怪不得在城門口听到龐校尉跟吳巧容斗嘴的時候,說什麼鎮西將軍,當時清瑜就覺得耳熟得很,原來鎮西將軍就是與自己打過交道的吳鍾建,正是吳迢遠的堂伯伯。想通了這一層,清瑜也就不再為他們倆得冒失舉動擔心了。吳迢遠與司徒玄應見著清瑜無恙,兩人都放下心來。只是這麼遠跑來,要說有什麼事,還真說不上來。吳迢遠持重些,從懷里拿出幾張銀票,道︰「我知道嘉王殿下必定對郡主的生活有了安排,只是到底是去那麼偏遠的地方,又是去感業寺。我在昭覺寺生活了那麼多年,也知道佛寺的清苦。況且昭覺寺就在成都近郊,我回家也方便,從來沒有短少什麼東西。郡主就不同了,只帶了這幾個丫鬟,少不得有用錢的地方。我走時慌張,只拿了這些,郡主先收著。免得到時候缺了用度。」清瑜一愣,說實在話,自從回到成都嘉王府她都沒有擔心過銀錢方面的問題,這次她雖然走得急,嘉王妃也給她準備了上千兩的銀票備著。自然不缺吳迢遠這點,只是人家大老遠來了,也是一片關切,清瑜也不好拂了吳迢遠的面子。想了想便伸手接過,微笑道︰「那就生受世子的盛情了」司徒玄應見狀,有些窘迫,他平素也不用銀子,更別說這麼慌慌張張出來,除了隨身的幾個小物件,可說是身無長物。清瑜見到司徒玄應的樣子,就猜出他的心事。忙正色道︰「表哥來得正好。我正愁沒有機會見到表哥,有幾件事我還想拜托表哥呢。」司徒玄應如蒙大赦,忙點頭道︰「表妹有什麼事只管說,我必定為妹妹辦妥。」清瑜對一旁的簾紅紗碧使了個眼色,兩個小丫頭便退了出去,將門掩了。清瑜這才認真對司徒玄應道︰「前日我托韓媽媽給表哥送了一封信,想請表哥多多去我們府里,陪陪母親。表哥今日就到了我們府里,可見是極其上心的了。妹妹感激不盡。只是我這一去,沒有數月半載是不可能回得來的。我母親身子漸重了,雖然王府里人也不少,只是可交心的就木樨她們為數不多的幾個。木樨她們雖好,都是奴婢。表哥若是有暇,還請常常上門探望探望母親。算是幫妹妹盡盡孝心。表哥也是聰明人,若是母親有什麼不妥,也看得出來。說起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卻是我一樁心病。表哥若是能答應,妹妹我就踏實不少。」司徒玄應連連點頭道︰「我就只王妃這一個親姑姑,妹妹不在,我這個佷兒便是王妃最親的晚輩了。本就是我這個晚輩應該做的,郡主放心。我必定會常常去探望姑姑的。」清瑜知道司徒玄應的脾氣,灑月兌自然,去偽存真。不大看得上科舉世故,總覺得那是俗事。只是清瑜剛經歷了這麼多明爭暗斗,她明白,司徒玄應這個性格,若是做個隱世田園翁也罷了,若是要在京城立足,支撐起一個大家族,就太危險了。清瑜此時正好有個機會,便借故現身說法,半真半假慨嘆道︰「說起來,我們年紀都還小。許多事情本輪不到我們去擔心籌謀的。只是經過這一次,我也想明白了。你不犯人,不見得別人就不犯你。拿這次來說,父王平素雖與貴妃娘娘有過口角,不過母子倆哪里能有什麼隔夜仇?也不知得罪了哪里的小人,就把這事說到皇爺爺耳朵里去了。偏趕上貴妃娘娘得了那樣的重病,皇爺爺一時震怒,便要追求父王的不孝之罪。雖然最後被我自攬罪責,擔了下來。到底皇爺爺也對父王存了不滿,將來還不知如何……」司徒玄應不知清瑜是在拐著彎勸說自己,還道是清瑜有感而發,便接口道︰「妹妹雖然年幼,卻是個有擔當的。把姑父的冤罪一力承擔下來,我這個做表哥的,也是滿心佩服。」清瑜淡然搖頭道︰「我們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拜父母所賜。父母有難時,做些力所能及的,本就是應該的。表哥無須佩服我。只是妹妹有一句冒犯的話,若是有一天,若是舅舅也遇到類似的事情,表哥該怎麼做?」吳迢遠听出清瑜話里有話,他轉頭去看司徒玄應。只見司徒玄應想也不想,當即回答道︰「妹妹都能做到,何況我一個堂堂男兒?若是家中不幸,我自然會挺身而出,保護父母家人。」清瑜見司徒玄應上套,立即趁熱打鐵問道︰「表哥準備怎麼保護你們全家?清瑜是個,只能犧牲自己。表哥剛才也說,你是個堂堂男兒,難道也要像我一樣犧牲自己嗎?表哥是司徒府唯一的嫡孫,性命關乎到司徒府的傳承。可不能似我一般,輕言生死。」司徒玄應一愣,僵在那里說不出話來。吳迢遠見狀,配合清瑜問道︰「那郡主的意思是……」清瑜淡淡道︰「只有手中掌握了權利,方才能夠保護你想保護的人。我有幾句逆耳忠言,表哥就當我臨別贈言,好生回頭想一想。我知道表哥討厭科舉,冷眼功名,只是世上能有幾個望族百年傳家?若是表哥依然故我,將來外祖父離世,舅舅年邁之時,再也無人能撐起門楣。司徒府身在局中,自然有不能不得罪的人。到時候表哥沒有官身,拿什麼去保護一家老小?人情世故、科舉這些都是俗事,但是若沒有外祖父、舅舅為表哥撐著頭上的天,表哥能像現在一般霽月光風,談玄論雅嗎?比起風雅氣度,我倒是更欣賞一個男子有擔當有氣魄我若是男子,才會看不起表哥如此心態」清瑜這話說得很重,但是清瑜卻沒有辦法。她這一去,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司徒玄應若不得一番激勵,恐怕就是個賈寶玉第二,萬一將來有個忽喇喇似大廈傾的時候,司徒玄應也像寶玉一般遁入空門棄世而去嗎?她欣賞賈寶玉的真性情,卻不能接受他的無為不爭。說到底,清瑜還是個現實的人,她有太多的不安全感,她希望身邊每一個人都能盡量掌握自己的命運。響鼓不用重捶,司徒玄應神色變幻,低頭不語,分明有所悟。吳迢遠也听著入神,眼中泛起了神采,他這個保靖侯世子,更不能忘卻擔當,枉為男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