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進了靜室,玄虛子殷勤勸坐,又親手把盞斟了杯清茶遞給玄明,眼瞄了一下站在玄明身後的清遠。玄明會意,便打發清遠出去。
清遠心中老大不願意,又不敢在初次見面的師叔面前放肆,行了個禮便推門而出。門外有兩個年幼道童侍立。台階下還站在一個中年道士。那人見得清遠出來。忙上前一步微笑道︰「清遠師弟這邊請,廂房備有茶點,還準備了一件道袍,也好讓師弟將濕衣換下。」
清遠連連道謝,也跟對方寒暄起來。幾句話的功夫,便知道此人是玄虛子大弟子清河,自幼跟著玄虛子在汴京出雲觀清修。對著汴京城的事兒必定是個門清。清遠便存了心思要找他好好打听一番,言談間更是熱絡了幾分。
清河年紀不小,閱歷更深。這玄明師伯聲名不小,他也願意多親近親近這個新識師弟。賓主之間,氣氛十分融洽。
清遠到底年輕,便直奔主題問道︰「清河師兄,今日大相國寺祈雨,師兄可去看了?」
「我隨侍師傅在觀後高塔遠眺了一會。」清河斟酌著答道。
清遠點點頭道︰「師傅帶我在城東小丘遠遠看著,只是我眼拙,根本沒看出個究竟。不知道師兄看出來那慧有大師施展了什麼佛法?」
清河微微皺眉︰「玄明師伯道法高深,師弟得其真傳,自然比師兄眼光好得多,連師弟也看不透,更何況我了?不過……」
「不過什麼?」清遠追問道。
「我師傅起初斷定慧有大師會無功而返,結果你也知道。當時我問起師傅,師傅只說運氣。後來沉吟一會方說了件異事。」清河想起師傅當時的震驚,便停下話來。
「哦。有何異事?」清遠忙催促問道。
清河清了清嗓子,微作神秘道︰「師傅說,那道白光,斷然不是什麼慧有大師佛法靈異,看著倒像是我們道家的接引靈光。」
「接引靈光?莫不是《七魄靈術》里所記載的魂魄導引之術?听師傅說此術失傳已久。是什麼人所為?」清遠瞠目。
「可不是,我師傅也在奇怪,還說,如此滔天貫地的威勢,實在不像人力所為。師傅師伯現在必定在討論此事。」清河也想知道,那道白光究竟是什麼來歷。
廂房中兩個年輕道人還在百思不得其解。靜室內玄明已將自己所見細細說完。
玄虛子道︰「師兄神眼,必定是看分明了的。只不知那陰靈是何來歷?」
「這我並不知曉。師弟常年在汴京,慧有這個和尚到底深淺如何?」玄明轉移話題反問。
玄虛子道︰「慧有此人常年閉關,輕易不出。我常聞他少年時並不出眾,前代大相國寺主持宏法座下幾大弟子,例如慧靜,慧德,都是佛學淵源,常為人稱道之輩。當年宏法大師獨獨選了木訥的慧有繼承衣缽,當時也算一時奇聞。」
沉思了片刻,玄明才道︰「年少聰敏之輩,不見得能執掌門戶。照你這麼說,慧有此人必定是個小心謹慎之輩。守成有余,開拓不足。」
玄虛子冷笑道︰「若今日之前,師兄這麼說,我必定無疑。不過今天他如此撞運,莫說守成,大相國寺聲望此事過後定會一時無兩,獨佔梁國教派鰲頭。」
見他如此,玄明自然知道這個師弟在汴京並不如意,佛門勢大,玄虛獨撐門戶已是不易,加上如今這一遭,要說心灰意冷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玄明勸慰道︰「師弟不必掛懷,我料今日之事還有後著,你且著人仔細盯著大相國寺,若有舉動,立即說予我知。」
驟聞此話,玄虛子動容道︰「還有後著?」
玄明微笑道︰「我若是慧有,趁此天賜良機,怎麼也得做些收買人心之事。若他不做,則師弟無須多慮。」
「這不是不給我們留活路了嗎?」玄虛子咬牙道。
玄明搖搖頭道︰「我看未必。人家鮮花著錦之時,說不定不小心反給蜜蜂蟄了。我們柳暗花明之際,細細謀劃,也難說不會局面一新。」
玄虛子正色道︰「正要仰仗師兄。如今梁國皇帝不事佛道,對于我等也一直听之任之,我本想,若這次大相國寺祈雨不成,此事難免不會落到我出雲觀身上。到時候我拼了十年功力,也要在此事上力壓佛門一頭。不想那邊先聲奪人,若不得師兄在此。我哪里得知其中原委。師兄在此稍坐,我去安排一下,馬上回來。」
見玄明首肯,玄虛子這才推門出去。他心里清楚,以自己的斤兩,是斗不過慧有的。剛才那番話也只是搪塞而已。不過自己這個師兄,卻是高人。如今大相國寺在明,出雲觀在暗。若慧有真拿那個女陰靈有何圖謀,自己有師兄之助,也不會只落得個干看著的下場。
玄虛這邊吩咐了幾個機靈道童換做平民服飾,去大相國寺盯著。靜室里的玄明卻是另一番思量︰要說驅邪捉鬼這一套,道家自是拿手。可據他所見白日情形。此女絕非平常陰靈。說不好是個謫仙,最次也是百年修煉的精靈。如此奇貨,自然可居。玄明平素雖是閑雲野鶴,卻也不得不為師門考量。他游歷四國,所見甚廣。南宋自居正統,卻是祖庭也拿不回。可笑的是南宋朝廷口中揚言北伐,官員將領自上而下,卻是耽于享樂。況且南宋兵將多為南人,不善弓馬,只善舟船。守住長江天險不難,再想重返中原,談何容易。齊國倒是兵戎鼎盛,但是顧嶺此人善于刀兵不善治國。齊地百姓生活困苦。又要北拒關外元蒙與金國的滋擾。料想國運必不久矣。陳國獨困巴蜀,民富地險,國主卻是目光短淺,不思進取。為了三萬兩黃金,竟然將荊襄要地放棄。使得梁國不費吹灰之力,佔得沃野千里。梁國得到荊襄,努力經營,使得襄陽成為西控巴蜀,東據江漢,南接苗蠻的橋頭堡。看來看去,確是梁國有龍興之像。
道門自唐朝國主尊崇,達到鼎盛。唐末戰亂不休,民生凋敝,一亂就是百年。後來大宋建立,各教稍有興盛。奈何好景不長,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大宋失了北方屏障,阻不住契丹與金國輪番南下,直至中原又被金人侵佔。待到金人北歸抗蒙,中原又是一片混亂。此時若有明主,必將開拓一統盛世。道門若想恢復昔日榮光,守住清靜無為那套必定不行。如今大相國寺佔了先機,玄明自得好一番籌劃。只是讓人費思量的是,任憑怎的,這個陰靈乃是女身,即便將來有傾國傾城的姿容,或是母儀天下的福分,又能如何?值此亂世,兵戎武力為首,富國強民為輔,方是正道。若想行的是妲己,西施之事,有史為鑒,到底不是那麼容易為之。
慧有大師執掌大相國寺已經三十年,歷經戰亂。幾次危若累卵的局面,憑了他堅忍低調的性子,也都安然度過。即便他曾下跪求懇過金國將軍那又如何,只要大相國寺安然無恙,他便沒有辜負師傅宏法大師臨終所托。不過到底是曾因為奴顏異國而心存愧疚,這也是後來為什麼他一直借口閉關,輕易不見人。
不過自今日起,一切都不同了。
大相國寺議事廳里鴉雀無聲。慧有看著面前眾人,面如古井無波,心里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大相國寺里有的僧眾往日只是礙于方丈威嚴,如今確實是個個眼里恭敬萬分。平日里在他閉關的時候代替出面的羅漢堂長老,戒律堂護法等幾人,今日也謹守規矩,不敢陽奉陰違。
待到慧有開口說出義診贈藥的籌劃,議事廳的眾人皆都面面相覷,羅漢堂長老慧果資歷最老,他最先開口贊同︰「方丈所言甚是,如今善果已成,再能更進一步。則我大相國寺善名更甚。」
戒律堂護法慧威平日里沒少抬杠,今天也態度直轉,連連附和。
慧有的得意弟子智信看在眼里,內心大快。他知道師父這一招實為妙招。不過若全憑寺里主持這麼大一件事,銀錢不知要費幾何。還沒有進項。各人嘴上不說,心里必然顧慮。于是進言道︰「今天胡公公回宮之前,是弟子在旁,他請我轉告師傅,說師傅佛法精深,救萬民于水火。皇上必定重重有賞。我看不如到時候為民請命,朝堂上下必定支持。既不用寺里出錢,還能全了善名。」
慧有雖然不喜智信如此市儈,但智信畢竟是自己真傳弟子,也不好落他面子。只道︰「不管宮中賞賜為何,此事我寺便可為之。」
眾人見慧有如此堅持,都不做聲。慧有見眾人皆不反對,遂命智信牽頭,聯絡汴京城中有名的醫館藥鋪,聯同寺里能醫知藥的僧眾,于五日後,在大相國寺藥師佛殿外義診。
智信得了如此重任,越過幾位前輩,自是高興,立即將布告擬好,貼在寺門之外。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