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看向梁國襄王周景淵的眼神都有些復雜。憑良心說,襄王帶來的梁國援軍不止在武力上,更是在心理上給了處境艱難的陳國人極大的鼓舞。戰爭的平衡也是在梁國援軍投入戰斗之後發生了改變,最終為陳國人贏得了這場勝利,免去了亡國之禍。
但是梁國軍隊藉此表現出來的戰斗力與意志精神又讓一向積弱的陳國人有些警惕。畢竟作為中原霸主的梁國一直沒有停止擴張的步伐,東齊的覆滅,讓宋、陳都繃緊了神經。一旦這個強大的帝國緩過勁來,誰知道它下一個目標是不是陳國?
況且,來而不往非禮也。梁國打著大義的旗號,幫助陳國驅除了蒙古人,那麼戰爭之後的謝禮,陳國又該如何準備?要知道涉及國與國之間的這份「謝禮」,遠不是親戚朋友間那點禮物可比的。動輒便是黃金萬兩,甚至是裂疆割地。梁國人沒有在派出援軍前獅子大開口,但是陳國人卻不能在事後裝作無動于衷。
攜恩圖報,或者不是義士所為。但是在場的陳國人都清楚,梁國這份恩情,不是那麼好報答的。
周景淵恭恭敬敬的在太子殿下靈前鞠躬行禮,他畢竟不是陳國人,又代表陳國,下跪那是絕不可能的。不過周景淵持的晚輩禮數還算周到,眾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太子妃拉著澤禮向周景淵鞠躬還禮,太子妃看向這位少年英雄,和善的道︰「襄王義薄雲天,這次為助我們漢人引軍來援,身先士卒,我等感激不盡。太子殿下昔日談及王爺時,也推崇備至,言稱襄王殿下是天下年輕一輩中的翹楚。還想將來有機會與襄王殿下把臂言歡,誰知天不從人願……」
周景淵正色道︰「雖然晚輩與太子殿下只有一面之緣,亦覺得如沐春風。太子殿下胸懷寬廣,剛毅果敢。晚輩听他一言,受益匪淺。太子殿下如此厚贊,晚輩汗顏。只可惜天妒英才,竟然無緣再見。太子妃還請節哀。」
太子妃听襄王這般美言,縱然知道是場面上的話,也覺得襄王大方得體。對這位年輕親王印象頗好。不過轉念一想,此人現在就這般出色,將來未必不是陳國的大敵,再看向周景淵的時候,眼神也多了些戒備。
周景淵不便久留,與幾位打過交道的親王稍微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只是走過清瑜身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多瞧了清瑜幾眼。清瑜感受到周景淵的目光,微微淡然一笑,低頭不語。在清瑜身後的木樨卻是若有所思。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這一整天的祭奠禮也接近尾聲。只要今夜再守一夜靈,明日太子靈柩便要送出宮外下葬了。當昭覺寺的師傅們起身開始準備夜間香燭的時候,太子妃也起身招呼眾人先行回去休息。
經過了連續幾天的辛苦,眾宗室家眷也顧不得客氣,紛紛踉踉蹌蹌的離開。清瑜也隨著尹蘭煙起身,帶著澤祥木樨芙蓉來到殿外,只是嘉王今日自去了勤政殿後,便一直沒有音訊,一家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清瑜擔心這麼站在東宮殿外也不合適,便跟尹蘭煙商量道︰「二娘你先帶著弟弟姨娘們出宮,在馬車上稍作休息,我這就去托人問問父王皇爺爺那邊的情形。等有了父王的消息,我們再決定行止。」
尹蘭煙哪里還有什麼話說,連忙答應。木樨有些擔心清瑜,從袖子里掏出幾個重量不輕的荷包遞給她,低聲囑咐道︰「小姐離開京城這麼久,宮中人事早已不熟悉。這些銀子留著打賞吧。」
清瑜點頭接過,目送眾人離開,這才轉身問一個小太監道︰「請問公公,我想往勤政殿去迎候我父王,不知該怎麼走?」
那小太監知道清瑜的身份,倒也不敢怠慢,微笑道︰「小姐有所不知。皇上有命,勤政殿乃是處置國事政務之所,禁止女子出入。便是我們這樣不夠身份的太監,也不敢到那處去的。」
清瑜皺了皺眉頭,實在又不放心,想了想便道︰「那我想找一下王寶善王公公,或者華元華公公,不知在哪處可方便尋他們?」
這小太監忙道︰「王公公住在乾東六所,華公公住在坤西四所,倒是順路。只是如今宮中上下都為太子殿下祭奠忙碌,也不知道他們在不在寓所。奴才可為小姐引路。」
清瑜只能踫踫運氣,便頷首道︰「那就有勞小公公了。」說完清瑜掏出一個不小的荷包,塞在那小太監手里,微笑道︰「宮中人來人往不大方便,還請小公公指點一條僻靜的路。」
那小太監接了清瑜的荷包,謝了賞。忙領著清瑜就走。他倒也聰明,帶著清瑜繞過人多的地方,專揀著僻靜的小路走。清瑜已經七八年沒有回到成都,這宮城也是物是人非。當年她總去寶應殿,沒什麼機會往別處走,今日倒是跟著這小太監繞過不少從沒走過的地界。
眼看前面有一片頗為荒涼的宮室,與其他房屋比起來顯得冷清得多。那小太監路過此處似乎有些避忌,低著頭匆匆趕路。清瑜卻是心中一動,莫非這里便是傳說中的冷宮?她見周圍無人,便好奇的邊走邊打量了幾眼。
誰知就在此時,只听那宮室里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嚇得那小太監與清瑜都渾身一個激靈。那小太監有些哆嗦,看了看清瑜道︰「小姐,這是不祥之地,我們還是趕緊走吧。都怪奴才不好,繞的遠了些。」
清瑜猶豫了片刻,卻也知道冷宮的事情自己是管不了的,匆匆點頭道︰「不怪公公,我們還是趕緊離開。」
可惜走錯了路便是走錯了路,找上門來的事兒想躲也躲不了,清瑜與那小太監才往前走了幾步,便听砰的一聲,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子從宮室的一扇小側門中闖了出來。
那小太監唬了一跳,張開手臂攔在清瑜身前,心中卻暗暗叫苦︰今日只想投一個貴人的緣,誰知遇上這等倒霉事兒
不過到底是在宮中待了幾年,這小太監也學了幾分應變,張口就喝道︰「哪里的罪人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離冷宮來人啊」
那跑出來的女子本想立即跑開,忽然身子一僵,看到清瑜眼楮都直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忘了動作。
那冷宮中這時候才跑出來兩個膀闊腰圓的婦人,急匆匆將那逃月兌的女子抓住。其中一個婦人對小太監道︰「不好意思,沖撞了這位公公。我們這就將人押解回去」
小太監眼珠一瞪,吼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讓人就這麼跑了出來,若不是我們在此將人攔住,放了這女子在宮中亂走,你們擔待得起嗎?」。
那兩個粗使婦人互相對看了一眼,她們不認得這小公公,也沒見過清瑜,不曉得這兩人什麼來頭。剛才沒說話的那婦人便冷著臉道︰「冷宮中本來就有這種不知死活的人,我們一時照顧不過來也是有的。適才石娘也跟公公道過歉了。公公還說這話什麼意思?冷宮是禁地,兩位為何在外頭徘徊?」
這婦人厲害得緊,反而將了清瑜她們一軍。清瑜不願多事,拉了那小太監一把,開口道︰「我們只是一時受驚,倒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只是這位公公的意思也是為了你們好,若是今日經過此地的是哪位總管,只怕你們就要受到牽累了。冷宮不比尋常,你們做事要比在別處精心些才是。」
那婦人觀看清瑜,雖只是一身孝服,卻自有一身不俗氣度,倒是不敢 嘴。只僵著臉應道︰「多謝指教。」
兩撥人互相都有些不順氣,也不願意多談。正當眾人準備分道揚鑣時,那一直沒有什麼動作的白衣女子忽然朝著清瑜猛啐了一口,清瑜本能的側身閃過,便見一口濃痰飛過,落在清瑜身後地上。
見那女子這般無禮,攔在清瑜身前的小太監可不能坐視不理了。他喝道︰「這是哪里來的潑皮?竟敢侮辱嘉王府大小姐?」
那女子哈哈大笑,又啐了一口道︰「侮辱?本郡主得勢的時候,這位嘉王府大小姐在我面前裝得多麼小心客氣。只可惜我瞎了眼,沒早將這禍害除去。結果反害得自己落到這般下場。陳清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告訴你,我不怕你總有一天,你會比我還要淒慘。我等著,我等著……」
清瑜起初听得還十分疑惑,越听越驚訝。待仔細一看,這披頭散發渾似潑皮的女子不是應陵又是哪個?只是如今的她,再也沒有當日郡主的半點威風,一張本是千嬌百媚的玉面,如今也是髒兮兮血糊糊的,難怪清瑜半天也沒認得出來。
那兩個粗使婦人听說了清瑜的身份,再不敢拿大,一邊拖著應陵往院子里走,一邊向清瑜道歉道︰「貴人莫怪,這丫頭失心瘋了,等回去了我們一定好好招呼她」
清瑜看著一邊掙扎一邊悲號流淚的應陵,心中也十分難過。說到底,這女孩子雖然驕縱了些,倒也沒有犯過什麼大錯。落得今時今日這田地,也是被親生父親拖累。到今日,本是堂姐妹的二人已經是雲泥之別了。清瑜知道恐怕這一輩子,應陵都要在這冷宮中度過了,她不忍心應陵再遭毒打,開口道︰「你們將她帶回去好生看管就是了。不要動武。回頭我會讓人送些東西來。你們好生照顧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