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端坐的莫如寂頓然起身,定定地看著黑衣人,「聶逸?」
黑衣人點點頭道︰「正是。」
十六衛大將軍聶逸,十六入宮,十八為將,十九為羽林衛統領,二十三為十六衛副將軍,二十五為十六衛大將軍。性格冷清孤傲,寡言少語,行事冷靜穩妥,雷厲風行,六親不認,至今已有二十有七,卻仍未婚配。
這些便是眾人對聶逸僅有的了解,至于這個人的身世與來歷,卻是無人知曉。
據傳當年他因為家鄉鬧了災荒而一路流落到大月城,一個身無分文、瘦弱單薄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受了一夜的凍,險些喪命,還好被路過的人救下。其後他在府中做過干粗活的小廝,也在酒樓當過跑腿的小二,後來趕上了宮中禁衛大選,他去參選,文試武試一一通過,卻在最後時刻,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校場上。
听說後來有個宮人悄悄將他帶走了,至于帶去了哪里、又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就無人知曉,眾人只知,沒過幾天他便出現在新選的禁衛軍中,因著身手好,頭腦也靈活,第二年便當上了小隊首領。
至于這些是真是假已然無從追查,然若這些都是真的,那聶逸這般冷冽沉默的脾氣倒也解釋的通了。
莫如寂臉色漸漸變得深沉,微微眯起眼楮,似乎在思量什麼。
黑衣人問道︰「大人,咱們何不試試收了這個聶逸?這樣一個人若是能收為己用,對我們只會是百利而無一害。」
莫如寂卻斷然搖了搖頭,冷冷一笑,「收買聶逸?這個人若是能被收服,也不會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了!禁衛大將軍,最忌諱的便是濫用職權,絢私舞弊,私人感情于他而言,根本就是多余。」
「沒錯。」不等黑衣人開口,門外就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嗓音微沉,帶著一抹寒烈。「聶逸這個人不是輕易能收服的。」
聞聲,莫如寂頓然起身,一抬眼就看到那一道玄黃色的身影緩緩入內,對著莫如寂點頭致意,示意他坐下,然莫如寂還是等著他走上前來,待他落座,自己方才坐下。
「出了什麼事,勞殿下半夜出宮?」莫如寂警覺地觀察了一下蕭珩的臉色,見並無異樣,心中不由得疑惑。
蕭珩淡笑道︰「沒什麼別的事,只是突然想來看看老師和師母。」說著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門旁站著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會意,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听他提到「師母」二字,莫如寂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等著那黑衣人走遠了,莫如寂不由得站起身來,對著蕭珩行了大禮。
「老夫家務事還要給殿下添亂,實在不該。」
听得出他語氣之中的沉肅,蕭珩站起身,伸手將他扶起,「老師言重了,本宮今日來,其實最主要的是想告訴老師一句話,該救的人能救,不該伸的手,卻怎麼也不能伸,免得到時候人沒救得了,反倒把自己搭進去。」
莫如寂見他神色淡然,話語卻是字字犀利,針針見血,不禁暗暗心驚,「殿下的意思是……」
蕭珩端起杯盞,漠然道︰「連家已是腐木。」
莫如寂暗驚,「殿下都知道了?」話問出口,又覺多此一問,蕭珩的消息靈通是眾所周知的,他手下的那些人即便不比蕭玨的暗樓,卻也是網羅消息的高手。
蕭珩呷了一小口茶,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門前,「不管怎樣,這南璃終究是我蕭氏的南璃,若有人妄想動我南璃根基,我蕭珩第一個不放過。老師該知道堯冽是何人,失去了堯冽,我南璃便失了一名守衛疆土的大將,在本宮眼中,整個連家都根本抵不上一個堯冽。連家的所作所為,就算玨王和父王不動手,本宮也不會容得了他幾時。」
說著,他突然轉過身,冷凝了莫如寂一眼,「千金易得,良將難求,老師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莫如寂連忙垂首,道︰「老夫明白。」
蕭珩點點頭道︰「那就好,那老師也該知道如何處理此事了,本宮就不多耽擱了。」
說罷,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又像是想起了,頓下腳步回身看著莫如寂道︰「對了,不要去招惹聶逸,對于這個人,我們只要做到安守本分就好。父王能讓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絕非沒有理由的,冷漠無情就是他最大的籌碼。這個人,不好惹。」
莫如寂點了點頭,「沒想到殿下對這個聶逸也早有了解。」
蕭珩淡笑,「了解倒算不上,只是他身為禁衛軍大將軍,常年行走于宮中,抬頭不見低頭見,久而久之,總也能模出些他的脾氣。」
莫如寂忍不住問道︰「那……除了這些之外,殿下對于聶逸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蕭珩想了想道︰「如鐵如冰。」說罷突然在嘴角彎起一抹笑意,對著門外的來人微微頷首。
莫如寂也起了身走上前來,這會兒順著蕭珩的目光看去,甫一見到來人便吃了一驚,待那人走上前來,不由問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你怎麼來了?」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著裝清淡素雅,面容保養得也很好,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雍雅。聞莫如寂所言,她微微一笑,對著蕭珩行了禮︰「見過太子殿下。」
蕭珩連忙伸手將她扶住,「師母禮重了。」說著,扶著她走回屋里。
婦人正是莫如寂的夫人、蕭玨曾經提及的賀家七小姐賀嫣,她淡笑著揮手示意下人把手中的糕點一一擺放好,而後柔聲道︰「听說殿下來了,便想著殿下最愛吃這些糕點,就給殿下送來了。」
蕭珩捏起一塊放進嘴里,滿臉笑意,「師母有心了,連母後都不知道本宮的口味,師母竟是一直記著本宮愛吃這個水晶糕,而且這麼多年了,這個味道卻沒有變過。」
聞言,賀嫣眼底閃過一絲喜色,欣慰地笑了笑。莫如寂沒有子女,並非他們不想要孩子,而是因為賀嫣生不了。這一點即便莫如寂從來不說,很多人也猜得到。
這些年,賀嫣不是沒想過要給莫如寂納妾,卻系數被莫如寂拒絕。正也因此,賀嫣對蕭珩不單單是對一個太子的尊敬,而是自小便把蕭珩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疼愛。
蕭珩豈會不明白賀嫣的心思?這世上的人,除卻他的長輩,唯獨莫如寂夫婦得他尊敬和信任,然即便是最親近之人,有些事做不得就是做不得,誰出面都沒用。
「倒是這個……」蕭珩說著指了指盤子里用來點綴的花瓣,許是擱的時間有點久了,花瓣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其實原本就不是什麼重要之物,而今又蔫了,便可以丟掉了。有些東西可有可無,若是無傷大雅,留著便也作罷,否則,還是盡早丟棄的好。」
他神色淡淡,語氣輕緩,像是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賀嫣听了卻白了臉色,身形微微踉蹌了一下,莫如寂站在她身邊,連忙伸手扶住她。
「嫣兒!」
蕭珩微微凝眉,對著賀嫣垂首道︰「師母,這水晶糕本宮很喜歡,可否容本宮帶些回宮?這閑來無事或是餓了的時候,也不至于會餓著。」
賀嫣一瞬的晃神,轉而便恢復平靜,連連點了點頭,道︰「只要殿下喜歡,要多少有多少,若是不夠,我再到廚房去做。」
「不了,這些足夠了。」蕭珩說著指了指桌上的盤子,賀嫣便連忙示意下人給包起來。蕭珩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師母身體一向不好,如今天冷,就早些休息吧。」
「送太子殿下。」夫婦二人對著那道冷峻的背影行了禮,直到听著腳步聲遠了,這才緩緩抬起頭來。
「嫣兒……」看著賀嫣略有些蒼白的臉色,莫如寂一陣擔憂,賀嫣只失神片刻,轉而便面露笑意,搖了搖頭道︰「無礙,我都明白。」
莫如寂道︰「殿下說的沒錯,既然沒有用處了,那就該盡早丟掉。」
聞言,賀嫣的臉色沉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復平靜。「我知道。」她輕嘆一聲,淡淡說著,「這件事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吸取教訓,竟然敢在這時候動堯將軍。」
莫如寂眉頭下意識地皺起,「你都知道了?」
賀嫣沉著臉色道︰「王派出十六衛大將軍親自去把人接回來,就算我再愚鈍,也該知道了,伯陽府連家只有那麼一家,逃不了。」
看著她極力讓自己坦然的掙扎表情,莫如寂不由得緊緊握起拳,「嫣兒,你放心,別人拿走的,總有一天我會再拿回來的。」
不想賀嫣卻斷然搖了搖頭,眼底有無盡滄桑,「不必了,如寂,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已經死在那場大火里……」
話未說完,就被莫如寂一把抓住,輕輕嘆息一聲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你要想的是現在,是以後。等太子繼位,我們想要的一切都會得到,不管那個人是誰、不管他在哪里,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替你抓住他,要殺要刮全憑你意。」
賀嫣卻依然搖頭,看了看已經空蕩蕩的盤子,驟然長長一嘆,道︰「如寂,當年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你也不要再追究了,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我殺了他,也于事無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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