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兩個月就過去了,九月九日這一天,是趙乘雲去江京市上大學的日子。
趙氏一家,自從兒子去城里讀書以來,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時間愈來愈少,想在一起吃個飯,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趙母包氏一邊往兒子碗里夾菜,一邊嘮叨著勸兒子多吃點,說是等上火車了,飯不但難吃,而且還貴得嚇人。趙父也給兒子倒了一大碗自家釀制的米酒,父子倆一踫碗,接著便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眨眼的功夫就喝個了精光。
趙父正要提起酒壺再給兒子倒酒,一個不留神,酒壺卻落在了包氏的手中。只听她大聲說道︰「你這酒鬼,自個兒貪杯就算了,非得讓兒子喝醉上不了學,你就開心了是不?」
「你這是甚麼話。我趙普雖是個沒出息的窮莊稼漢,但還不是糊涂蟲。兒子考上名牌大學,出人頭地啦!我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嗎?來來來,再喝一杯……」趙父說著就要去奪妻子手里的酒壺。
「你還敢狡辯……」包氏凶道,放下酒壺,一手捏住了老公的耳朵使勁往上提。
「哎呦喲,老婆大人,別別別……」趙普連忙求饒,擠眉弄眼道,「老婆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兒子可是千杯不醉吶,醉不了,醉不了……雲兒,對不對呀?」
趙乘雲笑著連點頭,也勸道︰「媽,咱家也好久沒這麼喜慶了。兒子常出門在外的,沒能服侍左右,心里愧疚……離別前,就讓我再給你們倒一碗酒吧。」不等雙親搭話,他已提起酒壺往每人的碗里倒了大半碗酒。
包氏其實並不刻薄,相反倒賢惠的很,見兒子都發話了,她怎好再反駁。
三人紛紛起身,酒碗相踫的叮叮聲,酒花蕩起的串串浪花,都是是幸福的印跡。包氏還哼起了望月村的一個民謠:
老鄉,喝了這杯酒吧。
不論你身在何方,
家鄉的味道,縈繞心田喲。
老鄉,喝了這杯酒吧。
不論你身在何方,
稻田花香里,穗浪滾滾喲。
兒呀,喝了這杯酒吧!
不論你身在何方,
異鄉的艱辛,甜如山泉喲。
……
(花海又瞎吟詩了,嘿嘿)
離別總是來的那麼輕快。趙乘雲坐在開往市里的客車上,老媽一直站在窗外,不停地說著叮囑的話語。老爸不善于情感表達,只是偶爾插上一兩句,然話里盡是溫暖。
客車開動了,爸媽還在原地不停地揮舞著手臂。客車已經繞過了幾個山頭,他回頭往家的方向望去,依稀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剎那間,眼眶不自禁濕潤了……
客車在盤山公路上繞來繞去,一個小時後才到達鎮里,這鎮名叫「天佛鎮」。究其來由,大概是千百年來鎮里百姓都崇信佛教吧。天佛鎮算是望月村附近比較發達的小鎮,東西走向有一條十來米寬的主街道,兩邊都是各種格式的店鋪。每逢初一、十五,這里會有大型的趕集活動。鄰近的村民從幾十里外趕來,有挑雞鴨的,有擔農家菜的,有提著自家編制的草帽、竹簍來賣的,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今日正好不是趕集日,街道上人倒不多。客車很順利的就開過了天佛鎮,接下來走的是縣道,路很平坦,沒有坑窪。客車飛速行駛著,一個半小時後便到了景陽市——這里就是他高中上學的地方。
他趕到火車站時,已經是傍晚了。
車票是他上次回家時提前買的,晚上七點四十五分開車,約莫第二天八點多鐘到江京市。等了會兒車,他有點餓,便在候車室啃了幾個飯團子——這是老媽下半夜兩三點起床特地為他做的,糯米為主料,筍干、蘿卜、臘肉為餡。
火車究竟還是晚點了。當廣播里響起通知時,候車室頓時罵聲一片。趙乘雲很坦然,這是他第一次坐火車,還是蠻興奮的。
他跟著人群好不容易上得車來,本以為候車室已經夠擠了,可到了車上才知道「擠」字是怎麼寫的。一眼望去,門口、洗手間、過道到處都擁擠不堪。
他穿著一身幾塊錢買來的地攤貨,雖很舊了,但還算整齊干淨;背上挎著個黑色的大包——這是老父年輕時去外挖煤時買的——,算是家里最拿得出手的包了,但已然是洗的發白。他們的雙手一邊各拎著家里裝谷子用的麻袋,里面裝滿了被子、衣服等家什。
眾人瞧著他這雷人的架勢,紛紛側目瞟來,更有甚者,私下里譏笑道:
「喲,這人誰呀,太那個了吧……嚴重拉低我們城里人的素質啊!」
「我去,這土鱉烏龜……」
「唉,世風日下啊,城管都tn的干啥去了?……」
「是呀,這種人也能進城?市容何存,市容何存啊……」
「靠,鄉巴佬!這都啥年代了,還擰麻袋進城?人家陳奐生進城,都比你臉面得多……」
趙乘雲才不理會這些無聊的人,雙手提著麻袋往頭頂一舉,便想條泥鰍似的往里頭擠去。他的座位是11車廂59號,在車相的最中間靠窗戶的位置。他把行李好,卻發現他的座位上面卻已經坐著一個青年人。這人約莫二十四五歲,染著一頭黃黃的長發,正與對面的同樣染著各色發型的三人嘻嘻哈哈。
他走向前去,伸出車票,對黃毛說道︰「抱歉,朋友,這位置是我的。」
黃毛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繼續與對面三人打著哈哈。
趙乘雲臉色一沉,略微提高嗓音,再次說道︰「朋友,還請行個方便。」
四人停止攀談,紛紛轉過頭來。而靠過道坐著的一對中年夫妻連忙朝他打眼色。趙乘雲卻裝作沒看見,仍陰沉著臉,盯著黃毛。四人眼神交流著著,知道踫到不長眼的家伙了。
其實,這幾人的座位都是霸佔來的,他們仗著人多,又打扮的混混模樣,一般人都不敢惹。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惹上小人,不然可真要攤上事兒了!」
幾人正要發作,卻見乘務員正往這邊走來。黃毛冷哼一聲。「小子,你有種,咱們走著瞧。」他極不情願地讓出座位,擠在了對面。
趙乘雲耳朵聾了一般,對黃毛的話毫不理睬。他又向剛才好心提醒他的中年夫妻點頭微笑,便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
四人一直盯著對面的老土,心里盤算著,等會兒如何讓他吃點苦頭。趙乘雲看了看這一張張陰險的笑臉,感覺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景陽經濟落後,更談不上什麼交通要塞,列車在這里只停站五分鐘。眼看列車就要開動了,可仍然還有乘客往里邊擠。趙乘雲依稀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她!
世界很大,可有時卻小的可憐。
她後面還緊跟著個青年人,看上去像學生,但穿著一身名牌,頭發油光油光的,顯然是家庭寬裕人家的子弟。
難道他們這麼快就和好了?可那天,趙乘雲真實感觸到了她內心的恨意,難道女人都是這麼善變?昨日還哭的稀里嘩啦的,今日立馬又郎情妾意……
只見二人跌跌撞撞地擠身過來,蘇韞凝背上背著嶄新的旅行包,手里拖著一個暗紅色的行李箱,樣子略顯尷尬。青年人更是狼狽不堪,衣著不整不說,用喱水整的油光閃閃的發型全走了樣,他嘴里還不斷的謾罵著,好像整個車相的人都得罪了他似的。
趙乘雲也不做多想,趕緊扭過頭去,裝作看窗外的風景。
蘇韞凝並沒有發現他,趙乘雲也沒主動打招呼。她身後的油發男倒是很殷勤,忙湊上來幫她放行李。然而行李架上早已擺滿了東西,哪里還有空位呢?
油發男塞了半天也沒塞進去,頓時氣急,他看了眼穿著有些寒顫趙乘雲,又聯想到架子上的兩個麻袋,便敲了敲他身前的茶水桌,神情傲慢的叫道︰「喂,那個……那個山里人,你的破麻袋佔了我的位置,讓出來可以吧?」語氣咄咄逼人,毫不半點尊敬。
趙乘雲皺了皺眉,心頭沒來由生出幾分惋惜。這男子這般德性,卻讓她愛得如此死去活來。不知怎的,他只覺得很不是滋味。在他想象中,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女孩。
其實,油發男剛才說的話已經算是很客氣了。平時被眾星捧月的他,做事哪會用商量的口氣。不過,在蘇韞凝面前,他盡量表現的風度一點,好獲得她的好感。可蘇韞凝似乎對他沒有好感,冷冷地說︰「潘偉亮,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又向趙乘雲說了聲對不起,一手奪過油發男手中的行李箱。
潘偉亮?不是叫鄧志豪嗎?難道……這麼快就換了一個?
蘇韞凝愣在一旁,眼楮掃了貨架一圈也沒看見一個空架位。
趙乘雲雖然不喜歡這叫潘偉亮的油發男,蘇韞凝給的第二觀感也不怎麼好,但一想到她那和藹的父母,自己這樣不聞不問似乎不太好。
他站起身來,將架子上自己的兩個麻袋疊在一起,背對著她,故意加重嗓音︰「不介意弄髒你的新包吧?」說著指了指架子上的空位。
蘇韞凝愣了下,不過很快便明白了,立刻笑道︰「當然不介意了,謝謝你!」
她這嫣然一笑,可謂是芙蓉出水,草木回春,尤其那兩個淺淺的梨渦,讓本來就清純秀雅的面容更是美妙動人,如絲絨般柔順黑亮的中短發時不時地擺弄一下,帶動著兩只精巧光潔的小耳朵一隱一現,真漂亮極了。
車廂內的旅客可看傻了眼,而對面的黃毛幾人更是丑態百出,一個個豬哥模樣,口水肆流。不愧是校花,殺傷力就是非同凡響!
蘇韞凝在一旁大叔的幫助下放好了行李箱,卻見剛才讓她架位的男子仍望著窗外,瞧都不瞧她一眼。她雖覺得奇怪,但有的人性格孤僻,不喜歡搭理人也很正常。因此,她也就沒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