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南慶有些模不著頭腦,但還是回答了她,「我還算會一點。」
明藍的聲音里有一絲亢奮︰「你口中的‘一點’,對于我來說應該已經足夠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透過她的聲音,他好像能看到她拿著電話,微微傾側著腦袋、抿著唇輕笑的樣子,他的嘴角不禁也漾起一個弧度來︰「你可別寄望過高,說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學彈吉他。」明藍說,「好幾年前我學過一陣,可是後來一直沒再接著練,嗯……你能教我麼?」
南慶的心里涌起一陣小小的莫名的喜悅,可是又有一絲緊張和道不明白的悵然。他想了想,反問道︰「你確定你要拜我做老師?你不介意……我看不見?」
明藍的聲音遲楞了片刻︰「我沒想過你看不見會有什麼問題。」她又追問了一句,「會……有什麼問題麼?」
她的話一瞬間便熨帖了他心頭起的皺痕。「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只不過,可能還是會和常人教吉他有些不同之處。」
「這有什麼關系!」明藍說,「總之我相信你就是了。」
南慶的一只手無意識地模了模座椅的扶手︰「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會突然想學吉他麼?」
「呃……」明藍支吾了一下。
「和江淮有關?」他猜測道。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直接承認︰「南慶,你知道嗎?今天你走了之後,我和江淮談了好久,我覺得,他在改變。是你帶來了這種改變,謝謝你!」
「這很好。」他說,「也沒有再就之前的問題問下去。「暫時我們定每周一節課可以麼?學樂器的事三分教學七分練習,上課之外的時間,你自己勤加練琴。」
明藍說︰「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你覺得什麼方便?」
「我想……還是等你的演奏會結束以後吧。」
「可是你今天那麼性急地打給我,應該是想盡快開始學吧?」
她的聲音帶著被人揭穿心事之後的羞澀︰「我剛才一時考慮不周。」
「一周一次,頂多一兩個小時,不妨礙什麼的。」他道,「你希望在我這里學還是在你那里?」
「當然是我過來比較方便。」她忙道。
「其實也未必的,我最近經常會參加樂團排練。這樣吧,你這兩天抽時間過來一趟,我們先彼此了解一下對方的程度。如果覺得可以,就開始。順便到時再定下一次的學琴時間和地點,你看好嗎?」
「好呀。」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一听就知道是笑著的表情。
掛斷手機,南慶笑了一下。
基本上,這是一通讓他開心的電話。
「你有過那樣的感覺嗎?——愛一個人,愛到心生歡喜。」
那個女孩曾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
坦率地說,他感到眼下的自己還答不好。
可是,他得承認,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第二天,明藍一吃過早飯,便對江淮告假說要去會安找南慶學吉他。
那時天還很早,大約只有早上七點多鐘。她對江淮道,自己頂多在南慶家兩個小時,算上車程,中午飯就能趕回來。
听完她的話,江淮看上去有些意外,可他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你只管去吧,午飯不著急,你要是餓了,就在外面吃;回來吃的話也不要緊,我會讓蓮姐給你留菜的。」
「謝謝你,江淮。」她高興地站起身,「那我先回房拿吉他去。」
「明藍——」
身後傳來電動輪椅特有的驅動聲。她轉過身,望著他停在自己面前。
他低著頭,沒有馬上說話,大約四五秒後,他抬起臉來︰「我是想問,你需不需要我再給你請一個吉他老師?」
「我想暫時不用了。」她眯著眼,笑得很純淨,「我覺得有南慶當老師就很好呀,雖然我沒有听他彈過吉他,可是,他的獨弦琴彈得那麼棒,吉他應該對他來說也不難吧。他親口說自己會彈,那就不一定不會差。」
「嗯,我也相信他。」江淮說,「明藍……」他的聲音有些干澀,「很遺憾,我沒有辦法教你彈吉他。可是,我很期待聆听你的吉他,真心的。」
「你……你是因為我拜南慶為師不高興了麼?」
「怎會?」他說,「我期待還來不及呢。」
看著她奔上樓回自己房間拿吉他的身影。江淮苦笑了一下︰
以前她從不會忘記,吃過三餐後把自己送回臥室或者書房。可是今天,她忘了。
阿勝將她送達會安停車場。打開車門,明藍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候在那里。對方也看到了她,畢恭畢敬地朝她彎腰致意。
她認得那個男人,是南慶的僕人,南慶叫他「勇」。
勇並不會說中文,阿勝給他們做了翻譯。明藍明白過來,他是南慶派來接自己的。
從停車場穿到南慶家的店鋪,其實並不遠。
不曉得為什麼,這次來會安,和上一回的心情迥然不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略顯嘈雜的摩托車、自行車流都那樣可愛,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暖氣息。不像上一次,心情就像那瓢潑的雨水,濕漉漉地總也不放晴。
抬頭,已經停在了「垂雲」的匾額下。門敞開著,里面已有好幾桌客人,在慢悠悠地喝著咖啡、磕著瓜子。阿勇引著他直接去了南慶住的小樓。
他在廳堂里坐著,像是等候已久。
「南慶。」明藍喚他的名字,熟絡的口吻。」
他在她叫自己之前便已經听到了她的腳步聲,如今確定了來人是他,便起身相迎道︰「來了?」
「是,師父!」她湊前兩步,虛虛地攙了他一把。
他搖頭,一派無奈的樣子︰「不敢當,說不定一會兒你听我彈吉他之後,會後悔你現在叫的這一聲。」
明藍興奮地說︰「那我還真想听听,南慶,你快彈。」
南慶讓阿勇先退下,接著問︰「吉他你帶來了麼?」
「帶來了。」她取下背上的吉他袋,拉開拉鏈。
「我試試。」
明藍把吉他遞給他。
他坐下,把吉他擱在腿上,先是整體模了一遍,右手撥過每一根琴弦,特別是彈了兩遍第五品的泛音。接著,便是幾個很美妙的和弦和一小段輪指。
「這把吉他的共鳴還不錯。雖然不是演奏琴和練習琴,但對初學者來說也夠用了。而且你把音也校得比較準。」
「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有過一把吉他。那個時候,江淮教過我怎麼挑選吉他。」她說。
「看來,那時你們處得還不錯啊。」南慶若有所感,「對了,你這次學琴,他沒有意見吧?」
「你敢相信嗎?是他鼓勵我學吉他的。」她的聲音仿佛柔得能化出水來,「十六歲的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他對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好得多嘛。」南慶把吉他豎起來,一手仍拿著,一頭輕輕擱在地上。「算了,不談旁的,我們先來談談吉他。我想知道,你現在是什麼程度、又想學到什麼程度?」
「我暫時也沒有想那麼多,我想至少能多彈幾首好听的流行音樂和校園民謠什麼的,閑時能給江淮解解悶也是好的。」明藍坦白道。
南慶面有不愉,把吉他向前推給她,等她拿穩之後便撒手,站起道︰「別告訴我,你竟是為了這個才來找我學琴!我以為你有進步,終于開悟了一些什麼。你卻還是在老路上兜兜轉轉,做些換湯不換藥的蠢事。」
她雖能理解他的好意,卻也不禁覺得他此刻的反應過激了麼,忍不住辯白道︰「南慶,你只因為我說要彈琴給江淮解悶就生那麼大的氣麼?音樂本來就不一定是孤芳自賞的事,彈奏者給聆听者排憂、解憂,又有什麼錯?」
南慶的面容緩和了些,口氣仍然是嚴肅的、不容抗辯的︰「你說的並沒錯。可學音樂的人若純粹為了給人解憂而學,這勢必是學不好的。如果你自己對吉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不會樂意教你。我的時間也挺寶貴的,不是嗎?」
「誰說我不喜歡?」明藍道,「我喜歡的,不騙你。」饒是他的口氣不太親和,她還是沒有半點生他氣的意思。反而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副伏低的姿態。
他終究冷不下臉了,笑道︰「行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他讓明藍彈了一段自認為最得意的曲子。又考了她幾個常用的和弦。然後,他的眉頭就越來越緊了。
明藍也看出來了,怯怯地問︰「我彈得很差,是不是?」
他閉上眼楮︰「是。」
明藍撓了撓頭︰要不要這麼直接啊。
「你的確算是‘學過一點’吉他,可也真的就‘一點’。以你的基本功,我建議你練習起來先不要求快,把曲子放慢了彈。但要注意的是,要整體慢下來,所有節拍必須彈準。如果你沒有把握彈準,我建議你去買一個節拍器。」
明藍表現得完全像是一個虛心受教的學生,很恭敬地應道︰「好的,好的。」
「你的手獨立性還不太好,手還沒開的樣子,這個也急不得,從爬格子慢慢練吧。」他又道,「別急著為給別人獻技就貪多學新曲子,基本功好了,學什麼上手都快。」
「那怎麼才能盡快開手呢?」
南慶說︰「你把手伸過來。」
明藍照做。他模到他的手指,輕輕地往兩邊掰開「像這樣,用右手在左手的每兩個手指間用力向兩邊掰。」
他指頭上的皮膚並不柔軟細膩,有著薄薄的繭子,因此有點硬硬的觸感。
他說話的聲音低低的,帶著薄荷糖的香氣,他們離得如此近,明藍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她的臉不知不覺就紅潤起來。
她什麼也沒說,南慶看不見她的表情,自顧自又道︰「這個倒還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爬格子。練久了,手自然就開了。你的吉他呢?」
「在……在這兒。」她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到品柱位置上。
他反拿起她的左手,繞到了她的身後去︰「我听你彈琴的時候,你的手太緊張了,要用最最放松最最自然的狀態,把手指張開按弦。練習的時候,當你的四個手指都按住同一根弦的時候,剛好四個指尖都處在正確的位置。」他帶著她的手模索到一個吉他品位上,「就像現在這樣,手放到5品上,每個手指都頭是壓在各個品絲的前面一點兒,就是按各個品的最省力的位置。如果你在這一品上練習爬格子,你的手沒有任何壓力,起不到任何開手效果。有個小竅門就是把手往前面移一品。這樣手不能剛好壓住合適的位置,但是又不是相差太多。然後開始爬格子。然後你可以依次練習四品、三品……以此類推。記住,最重要的是音準!每天不要少于二十分鐘,但也千萬別練得太猛,要是讓手部過勞就得不償失了。」
說完這一大段,他松開了她的手。
明藍回過頭仰面忘了他議案,他站得直直的,臉上平靜無波。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不自然的僵硬,發熱的皮膚,就連嘴角微微帶著的傻笑的弧度還沒完全收斂起來。
「你沒什麼想法要和我說麼?」
她一驚一乍地嚷了一聲︰「什麼想法?」
然後她立馬收到了南慶的一個「大白眼」。雖然他的不能真正翻出個鄙視的白眼給她,但他那副神情解讀出來就是那個味道︰頭微上揚、一只腳懶洋洋地往前伸了伸,手叉了一下腰,又放下了,搖著頭,「哎」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有些細部不是太完美,明天白天會修。今天太晚了,先睡了。大家先湊合著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