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許頌銘同樂梓由都拉長了脖子,疑雲重重。
怎料,晏蒼陵卻在一瞬的遲滯後,將睜大的眼縮回原先的大小,時而搖頭,時而又點頭,猶豫不定︰「不,不該是他,怎會是他。可若不是他,又會是何人。」
這一番沒來頭的話,將許頌銘同樂梓由的心吊得不上不下,目光都死死地凝注在了晏蒼陵的嘴上,恨不得撬開那張嘴,听出只言片語的希望來。
「不了,」晏蒼陵放下了困惑,面容一冷,朝許頌銘下令,「你去查李桀身側可曾出現過如璟涵一般的美男子。」
「嗯?」許頌銘更是疑惑,試探問了一聲,「王爺?」
「不必多問,查了便是,切記小心些查,切莫露出馬腳。」
「是。」許頌銘拱手應下。
「柏津,」晏蒼陵拿起那三樣東西,對著樂梓由道,「仲良任務過重,余下之事的便只有交予你了。你將這三樣東西送去給晴波,讓她仿鑄一塊令牌,再讓她模仿李桀的字跡,仿寫幾份相同內容的保證書信。務必要她注意,這些東西小心對待,切莫大意,不然出了什麼亂子,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好的,」樂梓由斂起了平日里常掛的笑意,小心接過那三樣東西,重重包好,放入懷中拍了又拍,「我定替你將話帶到,若有閑余,我會親自去查探進展情況。」
「啊!尚有一事,」晏蒼陵啪地拊掌,續道,「李桀是何日離開的芳城,朝何處而去。」
許頌銘抿唇深思了片刻,不緊不慢地接話道︰「約莫大半個月前,某已探好,他離開芳城後,會朝西南面而巡,再至西北,最後方回京。」
「那他現今到了何處,可有去過南州。」
許頌銘掐著手指,算道︰「他前往南州時,某估模著王爺還未到南州,因而南州暴動之事,他應還不知。依著日子而算,他現今應已到西北,過不得多時便會回京。」
「嗯,」晏蒼陵頷首,沉吟道,「經由配所一事,我估模著吳其康此刻也正帶著季崇德的罪證,前往京城邀功。既然如此,兩人想必到京的時日差不多。仲良,你派去盯著李桀同吳其康,務必想法子,讓吳其康先李桀一步進京,會面天子。」
許頌銘不明就里,但仍是拱手應下。
「辛苦了。」晏蒼陵于嘴角邊平淡地扯起一個弧度,轉首看向外邊黑壓了一片的天,神思遠放,怔忡無語。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淡淡的憂愁團團繞繞,從身而出,朝房內四面八方而去,連一細小的角落都擠滿了他的憂意。方才談話時釀起的熱鬧皆被這團愁雲壓下,氣氛陰沉得好似將要電閃雷鳴。
「不說了,我乏了,你們也歸去罷,這段時日辛苦你們了。」晏蒼陵眉間涌上倦意,斜斜地撐住了一旁的桌子,以免自己困得歪倒,樂梓由趕忙上前扶住了他,低聲詢問他可有恙。
晏蒼陵沖樂梓由揮了揮手︰「奔波多日,整日里便是想著算計這人,算計那人。太累了,這段時日我得歇會,啊!」他將近闔上的眼再度撐開,疲憊得鋒利的聲音都被磨成了和緩之聲,「不成不成,我尚得書信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給長焉,晚些再睡罷,唉。」
「慕卿,你何必如此勞累。」看晏蒼陵準備提筆寫字,樂梓由一手將他手里的紙筆抽過,嗔怨道,「你還要不要命了,明日再做不成麼,瞧你都成什麼模樣了。」
「不成,」晏蒼陵聲音瀉出了疲憊,掙扎著將紙筆搶回,「這事兒耽擱不成,早一日送到長焉手中,便安全一分。成了,莫管我,你們先去忙罷。」
「誒!」樂梓由暴躁得近乎跳起,到底許頌銘沉穩一些,將他穩住了,于他耳邊輕聲嘀咕。霎那,樂梓由眸光亮起,古里古怪地同許頌銘對視一眼,便闔門離去了。
喧鬧的書房,因兩人的離去而變得無比安靜,晏蒼陵一聲嘆息幽幽轉轉,最後又順著鼻尖,漫回了自己的心口,他何曾不累,一面是為著天下,一面是為著那掛于心上之人,兩頭奔波,忙的不但是他,還有他的兄弟。可害季臨川之人,一日不找出,他一日咽不下那口氣。
而今季臨川雖能開口說話,但他到底將人捧在心上,不敢去揭開季臨川的瘡疤,是以百回千轉,苦水只能自己來嘗。
咚咚咚,短促的叩門聲響,以為是樂梓由去而復返,晏蒼陵沒好氣地便道︰「門沒鎖,進罷。」
隨著一聲吱呀聲響,入門的並非樂梓由,反而是一出乎意料之人——季臨川。
季臨川手里正拎著一方三屜食盒,食盒通體黃花梨木制,繁復的螭紋站牙圖案爬在食盒之上,活靈活現,張牙舞爪間便似同人搶食盒內的飯食。這一食盒,比之七年前放入手中的食盒還干淨與華貴,但晏蒼陵看著它,卻無半點食欲,寥寥挑起一眼,嘟囔道︰「可是柏津同仲良喚你來的。」
季臨川莞爾,並不作答,不緊不慢地從食盒中掏出飯菜,整齊地擺放于桌,再倒好兩杯茶。他也不招呼,便先撩袍背對著晏蒼陵而坐,拿起茶杯,淺淺地啜飲一口,慢慢地品,細細地嘗。一口濃郁的茶香,好似在他細品慢嘗中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味道,漫入晏蒼陵的鼻尖時,香氣都變得與眾不同。
輕聲放下茶盞,季臨川拿起竹箸,夾起一只雞腿放入晏蒼陵的碗內,繼而端起了自己的碗,安安靜靜地吃起飯來,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
飯香于書房內彌散,混著書卷墨香,入鼻時獨有一番滋味。季臨川所坐之處,恰好擋住了晏蒼陵的視線,讓晏蒼陵連一眼飯菜都看不著,而偏生飯香又入了鼻,饞得晏蒼陵都分泌出了唾液,從書桌上抬起頭來,禁不住誘惑地拉長了脖子,瞪直了雙眼去瞧那兒有何飯菜。
「嗯,你大事為重,先忙罷,不打緊的,我也給你留了個雞腿。我先替你吃,吃好了你再來。」季臨川細嚼慢咽地應付,語調輕松得好似在問你吃過飯了麼。
我先替你吃……
只怕到他吃時,只剩殘羹冷炙了。晏蒼陵再心智再定,也在季臨川這般不上不下的誘惑中潰了防線,嘟囔了幾聲,還是乖乖地放下了紙筆,走到自己的碗前,端飯拿箸便要開吃。
不想季臨川一筷子打來,止住了他的動作。眉心一沉,季臨川目光直白地盯著他手的墨漬︰「你洗手了麼。」
「……」晏蒼陵一吸鼻子,乖乖地站起洗手,搓得手皮都紅了,方走回原位,端起碗時,頓了一瞬,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就把兩手一攤,擺于季臨川的面前︰「呶,洗干淨了,你瞅瞅。」
「噗嗤。」季臨川笑得差些將飯噴出,一個堂堂王爺竟如此乖順地听自己說話,說出去豈非讓人笑話。他將晏蒼陵的手拍開,笑意晏晏︰「成了,快些吃罷,一會兒飯菜涼了。你若著急,便少吃或吃快些,但可別餓了肚子。多日趕路你也乏了,一會兒辦完事,盡快沐浴睡覺。」
「好。」晏蒼陵一飯入口,原先還未覺得餓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也無暇多話,給季臨川夾了一個雞腿,便自顧自地刨起飯來。
季臨川不時地給他添菜,照顧得無微不至。
晏蒼陵也怪不好意思,訕訕地模了模臉頰,也給季臨川添菜布飯。兩人吃飯間,甚少說過,只偶爾聊上那麼一兩句,沒多講幾句,又止住了話頭——季臨川遵從食而不語,深知他脾性的晏蒼陵,也不好多話。
季臨川吃不得幾口便飽了,放下飯碗,掏出錦帕拭了拭唇。他先一步起身,問了晏蒼陵後,走至書案後的書櫃邊上,手指順著書脊點過,一路尋找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不想這兒大都是些兵書,季臨川對此毫無興趣,寥寥看過幾眼,便失去興趣。他淡然轉身,好巧不巧,目光掃到了晏蒼陵正寫的書信上,一個人的名姓撲眼而入,霎那,他如若被電渾身大震,驚愕地倒退一步,險險撞到背後的書櫃之上。
听到動靜,晏蒼陵抬起頭,一納入季臨川慘白的臉色,忙丟下碗筷撲上前扶著季臨川,驚慌問道︰「璟涵,怎地了,可是有何不對。」
季臨川目中含著驚恐的懼意,僵硬著脖子轉頭,一對上晏蒼陵眼中自己的倒影,他又大聲狂叫︰「啊!別過來,別過來!不!你別過來!」
晏蒼陵腳步驟停,一旦跨前一步,季臨川的聲音又大上一分。
季臨川驚恐之下連逃跑都忘了,他此刻猶如被獵人盯上的獵物,抖動不安,只能抱緊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安全處退去。不想他腳尖一錯,正中桌邊的凳子,整個人便往桌上的菜歪去。
「小心!」晏蒼陵大叫一聲,一撲上前,掰過季臨川的身子,將自己墊在他的身下,咚地一聲抱著他摔倒在地。
溫熱的觸感從相貼的肌膚而出,季臨川身子一震,更是瘋狂地大叫,不停地推拒著晏蒼陵。
「璟涵,是我,璟涵,璟涵!」晏蒼陵連疼意都顧不上,捧著季臨川的臉強迫他對著自己。
「看著我,璟涵,是我,我不會傷害你,璟涵璟涵!」
一聲聲璟涵震入心間,終于讓發狂的季臨川找回了一些神智。散亂的瞳孔逐漸聚焦,凝注在晏蒼陵擔憂的臉上。
「璟涵,是我,我是慕卿,我是晏蒼陵。」晏蒼陵加緊了這個擁抱,將禮義廉恥地丟了去,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季臨川的後背,直將他心底的恐懼都一一拂去。
「沒事了沒事了。」看季臨川的氣逐漸喘順,晏蒼陵將聲音放柔,慢慢松開了懷抱,對上季臨川恢復了平靜的臉。
「多謝你。」季臨川不咸不淡地道出了那麼一句話,但僅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已讓季臨川竭盡了全身氣力。
「無恙,」輕柔將季臨川扶起,晏蒼陵給他撢了撢身上的灰,「你無事便好,我送你回房歇著罷,睡一覺便好了。」
季臨川臉上漾起愧疚,張唇方想說出幾聲歉意,但話到嘴邊又道不出聲,只能輕輕頷首,由著晏蒼陵扶自己回了房。
杵在房外看了半晌,看房內的燈火歇了,季臨川也未有再發出動靜,晏蒼陵方疲憊地走回書房。
季臨川究竟怎地回事,好端端為何會如此大叫?
晏蒼陵雖不明緣由,但他可篤定,這定非夢魘余藥所致,而是由季臨川掩藏在心底的恐懼而生。
晏蒼陵始終不問季臨川任何一句,有些瘡疤埋藏在心底便成,不必親手將其殘忍揭開。
晏蒼陵含著一口嘆息,回了書房。走至桌邊,提筆方想寫上那麼幾字,但筆觸點在紙上後,卻順不下後邊的一筆一劃。他放下了筆,將書信拿起細細品讀,一言一句皆不放過,腦海中再回想方才季臨川的反應,赫然間心中亮堂。
只見這封寫了許多人名姓的書信上,其中一人的名姓,出現的次數最多,也最是刺目顯眼。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依舊只有一更_∠)_謝謝乃們提供的方法,改明兒我去試試,群╭╮到時候哪種法子有用,就給乃們匯報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