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大少爺中了」
一個十一二歲小廝，幾乎是連滾帶爬從外面跑進來，一邊揮舞著手臂，一邊賣力嘶喊著。
小廝聲音很大，從大門到二門，這一路上都能听到他汗喊聲。
院子里是回蕩著‘中了、中了’這兩個字。
「果然中了？第幾名？」
二門處站著個利索婆子，正探著脖子往外看，听到小廝聲音，忙迭聲問道。
「中、中了，大少爺考中秀才了！」
跑了一路，小廝早就累得氣喘吁吁，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不等氣息喘勻，他便斷斷續續說道︰「大少爺中了！」
天知道他今天一共說了多少個‘中了’，不過，進了內院，他還是樂此不疲重復著。
那婆子卻很著急，用力拍了小廝腦袋一記，「你個小猴兒，我當然知道大少爺中了，我是問你中了第幾名？」可是案首？
大少爺縣試、府試時候都是案首，若是再拿下院試案首，那就是‘小三元’了呢。
嘖嘖，十歲小三元，就是文風鼎盛江南，也足夠傲視群雄了吧。
小廝哎喲一聲痛呼，旋即見那媽媽確實急了，不敢再賣關子，忙道︰「媽媽別急啊，有咱們大少爺，案首還能落旁人身上？」
婆子瞪大了眼楮，激動說道︰「果然是案首，哎呀，我佛，咱們大少爺連中小三元啊！」
一邊說著，一邊雙掌合十朝著西方拜了拜，嘴里沒口子念叨，「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足足念叨了好幾遍。婆子才似想到了什麼，從袖袋里掏出一個荷包丟給小廝，「拿著，這是老爺和二太太賞。」
「哎哎。小謝老爺、二太太賞！」
小廝雙手抱著荷包，輕輕捏了捏，嘖，里面是個硬塊，料想應是金銀之物，小廝嘴大大咧開。
「好了，你個猴崽子，報完信兒了，還不趕緊滾？」
笑罵著打發了小廝，那婆子喜滋滋跑進內院去報喜。
不多會兒。康山街謝家大宅前，七八個小廝拿著長長鞭炮，拿香燭點燃了。
里啪啦
震耳欲聾鞭炮聲此起彼伏，弄得整條大街都回響著炮竹炸裂聲音，一股混雜著火藥白色煙霧升騰。紅色紙屑隨風飄舞，惹得四周人紛紛探頭。
「咦？這不年不節，怎麼燃放起鞭炮來啦？」問話路人甲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也就不知道揚州大八卦鳥。
「嘁，你連這都不知道？揚州第一鹽商謝大老爺長子考中了秀才！」這位路人乙兄家住康山街隔壁，所以對鄰居動向很是清楚。
「切，才考了小秀才就這般張狂。難怪是鹽商人家，真真上不得台面！」路人甲兄很是不屑，且看他衣著打扮，應也是個讀書人，確切說是個去年考中秀才讀書人。讀書人清高，親。你懂得！
「呸，你懂什麼？秀才？你當人家謝家大少爺是普通小秀才？我且問你，你可認識幾個十歲就考中秀才人？」這是旁听了一會兒，後實忍不住插嘴路人丙。
「十歲？你是說謝大少爺今年才十歲？」路人甲詫異，自己今年都二十了。才堪堪考中秀才啊。
「沒錯，十歲，而且還是案首哦！」路人乙頗有幾分與有榮焉感覺，好歹自家也與謝家比鄰而居，勉強算是自己人了，是也不是？
「不只是案首，人家縣試、府試、院試都是案首，實打實小三元啊。」路人丙說得一臉向往。
「嘖嘖，這謝家了不得呀，不過一介商賈人家，竟培養出了這樣小天才！」路人甲嘴里贊著，心里各種羨慕嫉妒恨。
「呸，謝家沒什麼了不得，真正了不得是陳家家學夫子厲害，硬是把一介商賈之子教成了連中三元小秀才呢。」路人丙果然是個稱職八卦公，連謝向榮哪里讀書都打听得仔仔細細。
「原來如此，全賴有良師教啊！」路人甲一副深以為然模樣，自己蹉跎了這麼多年，就是因為沒個好老師指點啊。
「我听不得這種話，真真可笑，陳家家學里學生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十歲童子不止一人，為何只有謝大少爺一人以十歲稚齡考中秀才？人家有才學就是有才學，何必說那些有沒？」
路人乙雖然八卦，倒也不失個性情中人。
路人甲和路人丙听了這話，不免訕訕，沒再說什麼，只默默離去。
揚州城內，類似這樣談話還有許多，不管大家對謝向榮連中小三元之事是羨慕、是嫉妒、還是暗恨，身延壽堂謝向榮並不知道。
此刻，他和家人正陷入了極大歡喜當眾。
「哎呀，真是了不起，十歲中秀才就已經非常不易了，結果還是連中三元，阿榮，你真是太給咱們謝家爭臉了！」
老祖宗滿是欣慰看著曾孫子，臉上每道褶子里都是笑容。
「是呀是呀，父親天有靈，知道了阿榮這般能干，定會高興。他老人家生平敬慕讀書人呢。」
謝貞娘也笑著贊個不停。她這話倒也屬實，謝萬金是謝秉德孫子，他出生時候，謝家已經豪富一方，他幾乎是富貴鄉錦繡堆里長大，就像所有暴發戶子孫一樣，他沾染了各種紈褲習氣。
吃喝嫖賭什麼是家常便飯，唯有讀書一項，卻是一竅不通。
小時候不懂事，只知道玩樂，等長大了，明白事理了，想上進、學習了，卻沒有了精力。
亦如所有文盲一樣，謝萬金雖目不識丁，卻無比敬仰真正讀書人，有了兒子後。也極力教導兒子們上進。
他之所以那麼寵愛謝利，因對馮氏偏愛是一個方面，主要也是謝利是個讀書好苗子，很大程度上。能一圓老爺子‘讀書夢’。
謝嘉樹笑而不語，只輕輕點頭，但眼中得意、驕傲等神情，是遮也遮不住。
袁氏一旁看得很是胃疼，不過，想到他們夫妻剛剛緩和關系，她還是昧著良心贊道︰「可不是，咱們大少爺著實厲害，真真給弟妹做了個好榜樣啊！」
目光掃過坐對面、端著和煦笑容小洪氏，袁氏腦中靈光一閃。又故作傷感說道︰「只可惜姐姐早早去了，若是她還，看到大少爺如此出息，還不定怎麼高興呢！」
她口中姐姐，自是過世三年多大洪氏。
听了這話。原本還笑著謝向榮、謝向晚兄妹頓時斂住笑容，白淨小臉上寫滿了哀傷——是呀，如果娘親還，如果娘親能親眼看到自己連中小三元，定會高興壞了呢。可惜——
謝向安雖然沒有听明白袁氏話里暗示，但見哥哥姐姐一臉哀傷，他也不禁慌亂起來。無措左看看右看看，後將求助目光投向居與主位謝嘉樹。
謝嘉樹眉頭微皺，心道︰這個袁氏，怎麼總也學不乖？
生氣還是小洪氏，她知道袁氏這麼說是提醒自己，你丫高興個p呀。謝向榮再如何出息，也是人家大洪氏兒子，心中也只記得生母慈愛，與你個繼母有何干系？
不過，小洪氏覺得自己沒有袁氏這麼笨。好端端淨說些破壞氣氛話，她忍下胸中怒意，柔柔一笑，道︰「大太太說是，家里有了這樣喜事，是該回稟姐姐一聲。」
說著，她轉頭看向謝向榮和謝向晚，柔聲道︰「阿榮，你母親生前想看到就是你能學有所成，如今你總算考出來了，也該去祠堂告訴你母親。」
她又看向謝嘉樹，「老爺，您說呢？」
謝嘉樹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只點點頭，「嗯，確實該開祠堂了！」不光要告訴大洪氏，還要跟列祖列宗匯報一聲啊。
眼底翻滾著淚意，謝向榮低著頭，帶著濃濃鼻音說道︰「是，兒子謹遵命！」
「好了，大喜日子，不說這些了！」
老祖宗見好好氣氛被人破壞殆，心里很是膩煩，沒好氣瞪了袁氏一眼，而後道︰「對了，阿榮這次連中小三元，咱們是不是也要擺宴慶祝一下？」
延壽堂憋悶了這些日子，老祖宗心情不是一般差，正好家里有了喜事，她也想熱鬧熱鬧，去去晦氣。
謝嘉樹跟小洪氏對視了一眼，說道︰「不必了，阿榮這次只是過了院試，以後路還長著呢，倘或咱們這次就大張旗鼓慶賀，沒得讓人說謝家輕狂。還是等阿榮考中進士後，再好好慶賀一番，老祖宗，您說呢？」
我說？我說話你能听嗎？
自從前幾日發生了那件事，老祖宗心中就充滿了對謝嘉樹這個‘不孝孫’各種怨念，這會兒見自己建議又被駁回，愈發不喜。
謝向榮見狀，忙笑著說︰「父親說是，老祖宗，我只是考了秀才，太過張揚不好。待孫兒高中進士、跨馬游街時候，咱們再慶賀也不遲。」
謝貞娘等人也紛紛勸說。
「罷了，既然你們都這麼說，那就算了吧！」老祖宗有些意興闌珊，她發現自己真是老了，謝家越來越沒有話語權了。
見氣氛有些沉悶，小洪氏忙笑著說︰「對了，過幾日老爺和大少爺就要去蜀郡了，蜀地物產豐富，老祖宗可有什麼喜歡物件兒，到時候請老爺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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