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生產？」她找著話說，手中的果汁早已喝完了，她握著空杯子沒想再多要，愛林娜也沒打算再給，兩人生命中原來有共同的一個交集，似乎愛林娜已經輕易將他舍去了。愛林娜沒說錯，林方不在她這兒，以後也不會在她這兒。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一點，暮色沉沉落了一室，愛林娜沒開燈，她喜歡被暮色攏罩的感覺。
秦夢南想她該走了，她便站起身來，她的視線在室內轉了一圈，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這里還有林方的味道。
她便對愛林娜說︰
「我可以去林方以前住的房間看一下嗎？」
愛林娜遲疑著。
秦夢南說︰「只是看一眼。」
愛林娜便默默點了頭。
秦夢南打開那間房，心口幾乎要跳出來了。室內擺設和林方搬出去前沒
什麼兩樣，林方喜歡在窗邊練琴窗邊，便還擺著琴譜。書桌上有一本打開的
法文書，像是林方練琴練累了便坐在那里看書一樣，床鋪上整齊鋪著床單，
床下擺著一雙男人的拖鞋。
她拉開衣櫃一看，里頭擺著一些男人的衣物，那仿佛他還住在這里似。
她喘著氣，沖到浴室，那里還是掛著兩件浴袍，一件深藍，一件粉紅。
秦夢南覺得她要崩潰了。林方還住在這兒？他背著她跟愛林娜住在一起？
「為什麼？」她咆哮著問︰「？為什麼」
愛林娜平靜地說說︰「我只是想給孩子留下一點有關于他父親的回憶，僅
僅只是如此而已。」
她沒告訴秦夢南，她還為林方買了一把新的琴。
午夜夢回時，她睡不著，便從她的房里走到林方的房里，坐在他的ap;ap;#8203；床上，
放著他喜歡拉的小提琴協奏曲，跟肚里的孩子說︰
「听！那是你父親最喜歡的樂曲。」
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留住一個夢影。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夢影。
愛林娜凝視著秦夢南，說︰
「答應我︰這件事，不要告訴林方。」
沉落的天光
她開了門，誨暗隨著酒味飄過來。
她皺了眉頭，林方不喝酒，即使逢年過節也只是小酌，但她進了屋，發現廚房的小餐桌上散著一些空酒瓶，林方已經喝得半醉了。
他望著她，從懷里兜出一把零錢說︰
「我在地鐵站拉了一晚上的琴，賺來的。」
她默默地回到房里，森冷的四壁，空曠的冷
林方分明在屋內，她卻覺得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屋子裡空得厲害，心也空得厲害。
她沒喝酒，卻有一種醉的暈眩感覺。她得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他們住得是一間窮人住的地下室，住所簡陋潮濕，冬天的空氣中總是飄著濕霉味，那味道滿屋都是，她的油畫還沒乾，就已經讓那味道給佈滿了。
她突然強烈地想念起南部的陽光。
她坐在畫架前發呆，腦子裡由混沌轉為清明，她和林方的關係是深也深不得，溡矞不得，近也近不得，遠也遠不得。
她想起愛林娜為林方保留住的那一間房間。那間房分明是空的，可是愛林娜的寬容與愛卻將那間房填滿了。
那晚她便暗自下了一個決定了。
她在三月的一個清晨離開，帶著簡單的一箱行李，揹著一個裝著畫板的帆布袋兒。她跳上一列南下的列車，那車便將她載向南方，漸行漸遠，漸漸遠離，再也看不到巴黎陰蟄的天空了。
林方一覺睡醒，發現他仍然是孑然一身。
她走得干脆，干脆到可以不必當面道別。
桌上仍然留著他昨晚丟下的零錢，一枚錢幣上壓著一張紙條，上頭只簡單寫了一句話︰
「我去看過愛林娜，你也該去看看她。」
他捏著那張紙條，心被揪得緊緊地
是愛林娜在她面前說了什麼話，她才不告而別的。
「我做錯了什麼？」他無言地望著窗外，心底一抹灰瑟卻似天際那抹森冷的灰白。
他沒回去找愛林娜，一切便似又都回復到原點了。
他過著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從來便都是一個人。
他仍然過著窮途潦倒的生活，只有寂寞的琴聲陪著他。
日復一日，日落日升，秋去春又來，如此便又過了許多歲月，他也沒去計算時日到底過了多久？
那又是秋天了。
他一個人站在一條小巷的盡頭拉著琴，背後是一堵森冷的牆，天光微暗，空氣中飄著一種香，是玫瑰花的味道，那香味讓他想起一個女人的模樣。那女人有一頭捲曲的頭髮，穿著一件白色袍子，眼楮裡有一種漫不經心的神采。她的臉上開始生皺紋了，細紋爬進她的眼底。她捲曲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打開一本書，身上飄著淡淡的玫瑰花香的甜味，手上夾著一根薄荷煙，姿勢優美且慵懶。
那香味近了，更加證實了他的想像。
林方仍然閉著眼楮，聚精會神地拉著琴。
他的面前也許站著一個搽玫瑰花香水的女人，那氣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敢張開他的眼楮。
她在靠著牆邊的地方停下來，聽他拉了一會兒琴。她的手裡拉著一個小女孩。
他是孤獨的，面前一個聽眾也沒有，他仍然自顧自地拉著琴。他的小提琴盒蓋是開的，放在他的腳前。那小提琴盒已經殘破不堪，裡頭只有幾枚小銅板，他手上拉的小提琴也十分破舊，那音色已經有點走音了。
她心生憐憫了打開錢包拿出一張紙鈔遞給小女孩教她放進琴盒里
小女孩便拿著錢跑過去，站在林方的面前，仰著臉看著他。小女孩紮著兩根小辮子，眼楮裡閃著慧詰的光芒。她將鈔票放在林方的琴盒裡，便又跑回母親身邊。
她听了一會琴便牽著小女孩的手慢慢走開了。
林方感覺到那玫瑰花的香味跟他擦身而過，慢慢飄遠了。
他便轉過身，往那香味飄遠的方向拉著琴。
小巷深處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的身影。
林方望著她丟在琴盒裡的大鈔，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前去。女人的身影很像愛林娜，可是她的手裡卻牽著一個小女孩。
他站在小巷盡頭，對著她們離開的方向繼續拉琴。
天邊燃起一朵霞紅，她們背著光，迎著落日走去。
林方一曲還未拉完，她們便在落日里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