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她,道︰
「日安。」
她也回他一句︰
「日安。」
然後她走到他坐著的長椅上,說︰
「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面?」
他笑著,沒承認也沒否認,她是憑她的感覺說話的。
她認得他的眼楮,那一雙眼楮,春天時曾落在她的畫布上。她有預感會見到他,她相信她的預感,她的預感通常很靈驗的。
他們併肩坐在長椅上開始聊了起來,聊得都是些不著邊際的閒事。法國男人對還算生份的女人的禁忌特多,年齡不能問,私事不能問,能當話題的引子只能繞著生活瞎打轉。
他問︰
「妳喜歡畫畫。」
「是,我喜歡畫畫。」
「妳一個人在巴黎?」
「是,我一個人在巴黎。」
「不想家嗎?」
「不想。」她說︰
「已經過了家的年齡了。」
他說︰
「我也是一個人在巴黎,我也不想家,我也過了家的年齡了。?」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她突然覺得她很熟悉,很親切,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興致來時可以侃侃而談,談上三天三夜欲罷不能,不想聊的時候,也可以安靜地享受溫馨的靜默。那種無言的靜默,對初識的人,常會是種讓人焦慮的警訊,可是他給她的感覺卻很窩心。他們一開始便沒隔闔,浙阿大減低她對這個初識男人的戒心。
他們在夕陽殘留的最後一絲光影里離開那張長椅。
他說︰「。我們去喝咖啡」
他用的是讓人無法選擇或回絕的直述句」。
她後來慢慢回想起整件事情的始末、發展和結局,便想起他慣用的語氣。那是一種溫柔的霸氣。只有對自己具有百分之百信心的人,才會敢於使用這種語句。在你無法作選擇,也下不了決心回絕時,他的提議通常也就是幫你決定了。
她無異議地跟著他進了一家咖啡館,她點了一杯咖啡,他點了加冰的威士忌。喝玩了咖啡,他到巴士底廣場附近買了逼瓶紅酒。巴士底劇院亮著白燦燦的燈光,今晚劇院裡有演出,還未到開演時間,看戲的人潮將劇院附近的街道塞得滿滿地。
他們走過一個電話亭,一個女人正在打電話,她穿著緊身的黑色上衣,短短的窄裙,。眼蓋上塗著誇張的深綠眼膏,在電話亭裡笑得花枝亂顫她旁邊還有一另一座電話亭是空的,他說︰
「我去打個電話。」
他進了電話亭。跟那時髦女人照著面,卻背對著她。
他把電話壓在耳邊,她清楚看到他耳後有一顆黑痣。
天色一點一滴黯淡下來,街燈一盞盞亮起,巴士底廣場中心的圓柱被投射的光影拉得長長地。
他推開電話亭的玻璃門,額際的頭髮掉了一小撮下來。她很想用手替他撥開,可是那樣的動作太顯親暱了。
「我們走吧
他用的是「我們」這個字眼,她覺得有點親蜜的味道。
天光已經暗成灰黑色了,還未盡墨,街邊駛過一輛黑色轎車,飛快地沒入夜色裡。
她跟著他慢慢往前走,他沒說上哪兒去,她也沒問。他們走到共和國廣場,離開大道拐進一條小巷,路登愈來愈暗,街上的行人愈來愈少。他們離得不遠也不近,距離剛好可以聞到彼此的味道。
在小巷裡一扇鏤空雕花鐵門前,。他住了腳,熟練地按著密碼。門開了,他閃了身讓她進去。鐵門內是一條深深的弄堂,狹窄的通道兩側是公寓樓房。他推開第二扇木門,門內是一座旋轉梯,木製的材質讓腳踩在上頭會吱嘎作響。
她心里模糊地想,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莫明其妙就跟他回家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木樓梯,彷似約好的舊識,約在外頭見面了,一起喝杯咖啡,然後一起回家。一切程序都很合約會的邏輯,唯一不合邏輯的是時間性。他們認識不過才兩個多鐘頭而已。
秦夢南以前想都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進了房,寬了外套,脫了鞋,她開始打量屋裡的格局。這是間一房一廳的公寓。廚房連著客廳,有一扇面對弄堂的窗。在窗邊可以看見弄堂對面住家的屋頂。臥室裡有一張雙人榻榻米床,還有一個佔滿整片牆的書架。書架上擺著滿滿一格的書和一格雷射唱盤,中間一格佔放著迷你音響。
他選了一盤爵士音樂,女歌手的聲音慵懶中帶著詞性。
他問︰「喝點什麼」
她赤著腳坐在榻榻米上,他端來兩杯葡萄酒,房里溢著淡淡的酒香。
她心裡想︰這是前奏曲。她很篤定,一點也不慌亂。反而心裡有點兒淡淡的期待,她可以預見結果的,可是她更好奇地想知道過程。這是一種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心態。
他坐下來了,舒適地坐在她對面。他們聽著音樂,喝著葡萄酒,喝到臉色泛紅,全身毛細孔裡都泛著淡淡的葡萄酒香了。然後他開始解她的衣扣。
他的手法細膩且溫柔,他溫柔地撫模她的頭髮,溫熱的唇落在她的頸上慢慢往下一吋寸挪移。她狂亂且緊張起來。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她渾身顫慄著,他攫住她了。他用舌頭攫住她了。她胸前藏著一尾蛇,牠吐著蛇信子溫柔且細膩慢慢舌忝著她。天!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像個掏井的人,把她的精力一次掏盡了。
音樂聲早已停了,床頭燃著的臘燭也只剩下一小截。房裡還有一點微弱的燭光。他已經睡著了。
她將最後半杯葡萄久一口喝掉,悄悄起身,慢慢穿上她的衣服。
她的帆布袋兒靠在牆角。
他們膩在一起一個晚上,彼此沒提過一個「愛」字,她卻是見到他滿是日本風味的房裡懸著一幅寫著「愛」字的書法字。他跟她之間,不過是在唱一首流浪的情歌吧!
她悄悄扭開門把,最後一絲燭火也熄滅了。
她知道他沒睡,他在黑暗中一直醒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