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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記得初到巴黎那段日子的天氣。
十月天,沒有陽光的秋日,生活頓減幾分光鮮色澤。
她住在巴黎第三區,一棟古老的法式建築里,房子是她在巴黎學生中心的布告欄上找到的。
房東是一對法國老夫婦,先生是醫生,太太作珠寶生意,屬中上法國家庭。
言談間偶爾流露一股巴黎人特有的傲慢之氣。
房東夫婦家里只有一個少年老成的兒子史迪與他們同住,女兒已嫁到美國去了。
她住的就是那女兒的房間,一個樓中樓,面街的小屋,房間四壁貼著黑底藍花鉤金邊兒的牡丹圖樣壁紙,牆上懸著一幅日本仕女圖,地上擺著一尊非洲土著木雕,牆上掛著一個印尼木刻面具,據說都是熱愛東方藝術的房東夫婦千里迢迢從東方搜集來的。
房間靠窗處是張鋪著淡藍色碎花瓖黑色流蘇墜兒的圓形小桌,是她的寫字台兼飯桌,近門牆角矗立著一個黑檀木衣櫥,裝的全是她從國內搬來的家當。
左牆面立著一座黑底藍花大屏風,琳瑯滿目的掛著絲巾和腰飾。
右邊牆擺著一張很具東方色彩的鴛鴦繡被雙人床。
房間隔局方正,兩扇向陽窗戶迎進一室光亮。
她住的那一層樓另外隔了三間房,一間是醫生的私人診療室,一間是史迪的臥房,另一間則給他們的摩洛哥女管家住。『**言*情**』
她對她的居住環境很滿意,周邊人薈萃,鄰近歌劇院、畢卡索美術館和雨果故居。
附近巷弄林立著畫廊和古董店,古色古香的藝術氣氛和老舊的法式建築很對她的品味。
不上課的日子里,她喜歡一個人靜靜坐在靠窗的小圓桌看書、听音樂,她房間的窗簾總是半掩著。
她在巴黎的朋友不多,他們都叫她小寒。
但那不是她的真名,她的名字很陽剛,何樹雲,樹上的雲,她用法怎麼解釋也沒法讓法國人了解。
名字有時候只是一種符號,她反而喜歡小寒這個別名,灰灰的、冷冷的,像巴黎無端陰霾的天空。
她的長相很秀氣,帶著古典風韻的東方美,尤其是她那雙晶瑩明亮的丹鳳眼,微微上揚的眼角,在顧盼流轉間不經意流露出幾許嫵媚風情。
她在巴黎學攝影,她喜歡從鏡頭中補捉生命的停格。
卡擦,停格。就是這種感覺。
有一次她自米羅美術館二樓窗口往下望,,一對情侶在公園的長凳上熱烈擁吻著蕭條的冬日暮色在他們身後冷冷布開,公園里滿是枯黃的殘枝落葉,生命跡象仿若已在寒冬凝結。
她悄悄舉起相機,拉長鏡頭,俯視鏡頭下的擁吻。
她的相機冷冷地貼著她的眼楮,鏡頭下的人影卻熱熱地膠著在一起,冷與熱交會,她突然看呆了。
她從未談過戀愛。
冷冷的冬天,冷冷的巴黎,在巴黎的冬天談她的第一場戀愛,不知道算不算一種奢望?
回去後她攬鏡自照,拿起剪刀,將她那一頭焦黃凌亂的長給絞了。
那段時間無線電台流行播放一英老歌。她的英語十分不靈光,央史迪把歌詞翻譯給她听。
這是夏日最後一朵玫瑰
獨自盛開
她所有的可愛伴侶
均已凋萎離去……
「妳談過戀愛嗎?」史迪問。
她搖頭。
「那麼不要听這歌,它會帶來悲劇愛情。
她望著史迪一本正經的神色,大笑起來。
「妳不信?把妳的手給我。」
「干嘛?你會算命?」
她半開玩笑地把手遞給他,史迪認真地研究著。
「妳會在夏天遇到他,可是─你們會在冬天分手。」
見鬼啦!夏天已經過去了。
「那你呢?你談過戀愛嗎?」她問史迪︰「我指得是精神戀愛。」
「精神戀愛?」史迪像研究怪物一般瞪著她,然後大笑起來︰「我們法國人不談精神上的戀愛,我們的愛情都在床上談。」
她搖頭還是不信,以為史迪在唬她。
「妳可以問吉娜,她交過法國男朋友。」
吉娜是他們的摩洛哥女管家,個兒嬌小玲瓏,明眸皓齒,很有幾分阿拉伯女郎的野性美。
小寒和她還算投緣,听了史迪的話,果真去問吉娜,她卻一徑笑著打迷糊仗。
「別問我,去問史迪,他是法國人。」
小寒聳聳肩,誰也不問了。
靈與欲之間有無情愛與她何干?
那是別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