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這天,一乘平頂皂幔的小轎由薛家長房出來,沿路敲鑼打鼓,健僕手中的大雁也嘎嘎嘎的叫個不停,明眼人……無需眼楮,听聲音也知道這是媒人提親去了。
金陵身為江南重鎮,人煙阜盛,哪天沒有百十來個媒人前去提親,老百姓們早已習以為常,懶得看熱鬧了。這支媒人隊伍之所以受關注,主要是因為他們出自薛家長房。
薛家長房如今只有寡母薛王氏帶著一雙兒女過活,會請媒人提親的只有薛大爺一人。這位三四年間話題不斷的當家爺們剛剛得了功名,家財萬貫才色無雙,是金陵乘龍快婿的熱鬧人選之一,城里好多人家正摩拳擦掌暗中打听,想為自家閨女定下這門好親呢,怎麼才幾天的工夫就有人家了。
無論家里有沒有待嫁女的,見到此景都或明或暗的跟了上去,想看看是哪家敢以一己之力挑戰全城有待字閨中姑娘的人家,明目張膽的把肥肉給搶走了。
薛家離府尹府並沒有多遠,可架不住經過的是金陵最繁華的地段。這會兒天氣尚早暑氣還沒上來呢,正是人員活動的高峰,跟在提親隊伍後頭的人越來越多,等到轎子落在了府尹家的大門前時,跟著的人都開始不好了。
府尹大人雖育有二男四女,但符合被提親條件的只有大姑娘一人,她還沒嫁呢,哪個敢提到二姑娘頭上去。可是,她不是剛被退過親麼,雖然大家都知道錯不在她,那也是被退過親的女人。嫁到鄉下小戶人家去已算不錯了,憑什麼叼走上等肥肉,府尹了不起啊。
圍觀黨們憤怒了,古人是很重視氣節的,而表現氣節的方式正好有不畏強權這個選項。听到消息的人越聚越多,圍堵在府尹府門口要求給個說法,薛大爺這幾年為大家做了不少好事,可不能被人欺負了去,哪怕是府尹也不帶強壓著人娶自家閨女的。
顯然善良的百姓們都忘了,五六歲起就敢橫行鄉里的人哪是那麼好欺負的。府尹頂多正四品,還是外放的官,哪敢欺負到薛蟠頭上去,人家可是有關門放舅舅的終極技能,不是一般人家能惹得起的。
雖說眾人都想討個說法,但揪住府尹問個明白還是不敢的,大家把目標都放在了媒人身上。剛才媒人進門時他們可都看清楚了,正是金陵口碑最好的趙大娘。她干這行都幾十年的老人了,不可能不懂規矩,要是不給個合理的解釋,看她以後還怎麼在這行混下去。
趙大娘老早就注意到跟在屁|股後頭的那些個閑人了,橫豎這媒她是做的問心無愧,人家薛家母子親自求到頭上,她好意思拒絕嗎。
而且自己也不吃虧,不只納采順利,連問名也一並辦了,兩家禮金又都給的豐厚,足足三百兩紋銀,夠她買個小院子收租了。
至于外面蹲著的那些人,他們好奇那自己就說說唄。求娶楊家大姐兒是薛大爺自己願意的,他們管的著麼。
接過楊綺羅的庚貼,趙大娘笑眯眯出府,再三勸阻要送出門的府尹父子,她也不入轎,徑直走到堵門的人群中,想問啥直接問了便是。
她坦蕩的態度反倒讓人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人群靜了半晌,最後才由一位很有聲望的老秀才代表眾人開口詢問道︰「咳,趙婆子,咱們也算是多年的老鄉親了,你素日的為人大家也都了解,不是個為了銀子賣良心的。今兒這事我們看著不憤,你如若知道些什麼,講講可好。」
「秀才老爺這話說的實在,老婆子也不瞞大家,這親事是昨兒薛家太太和大爺親自來老身家托付的,來龍去脈也說的明白,我听著心里舒坦敞亮,這才應下了這趟差事。」趙大娘長相和善,聲音也圓潤,一五一十把從薛家母子那兒听來的話轉述了一遍。
薛家母子三人打從中了秀才就到普覺寺齋戒,告慰薛父的在天之靈。可巧楊家太太也帶著心情抑郁的女兒來寺里散心,每日里念經听法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兩家熟了自然也就知道了楊家攤上的倒霉事。
薛家大爺听後憐惜楊家大姐兒,時常送妹妹過去與她作伴,照應的十分周全。年青人麼,一來二去就有了感情。薛太太也是個慈善人,見兒子鐘情,楊家大姐兒也乖巧可人,哪忍心為了俗禮拆散有情人,這才托她來提的親。
眾人听的目瞪口呆,開始自行腦補出一幕幕花前月下,感人肺腑的情節。古代才子佳人的話本為什麼那麼受歡迎,歷久彌新經久不衰,那是人們有對真摯情感的需要,一眼萬年不離不棄的愛情誰人不向往,只是大多數人都沒這機會罷了。
如今最讓人心馳神往的美麗愛情故事就近在眼前,有情人攜手並肩沖破世俗牢籠,有情人終成眷屬什麼的,踩中了n多人的萌點。
年輕人听後都欽羨不已,老古董們也挑不出啥錯處來。寺廟是佛門清淨之地,善男信女皆可入內沐浴佛光,男女大防在那里弱化到最低,只要心中無yin邪,自可平常相處坦坦蕩蕩。
薛楊兩家小兒女雖彼此傾心,但光天化日之下,又有母親手足環繞,也無甚機會作出不雅之事來。兩家結親又走的正規渠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樣不缺,除非雞蛋里挑骨頭故意找茬,否則還真說不出什麼來。
眾人消化了趙大娘所言後,開始在城中擴散。幾日工夫,薛楊兩家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傳遍鄉里,大有逐漸向外傳播的勢頭。那邊趙大娘合八字的結果也出來了,大吉大利,再沒比這更好的親事了。
兩家隨之飛速過了第三禮納吉,照例還是小轎大雁,趙大娘代表薛家送來了聘書,正式與楊家定下了婚事。
八月二十八納征之日,薛家大爺領著幾條長龍出了家門,裹著大紅綢子的箱子列成幾排往楊家而去,送聘隊伍可謂聲勢浩大。
薛蟠領著族里的堂兄弟們送聘,正式拜見了未來的岳父岳母。順便把第五禮請期也過了,通知楊家十月初十就是迎新的好日子,麻溜拜了堂,娶了媳婦好過年不是。楊清夫婦被女婿氣的哭笑不得,應下婚期後讓他快滾,大喜的日子他們可不想打人。
兩家動作如此之快,圍觀黨們也能理解。雖說一般人家六禮再快也得走個一年半載的,但楊家大姑娘耽誤到十八已經超過了,難不成真要轉過年十九了才嫁人嘛,楊家下面還有四個呢,快快把大姐兒嫁出去是正經。
于是,十月初十這天,在大多數父老鄉親的祝福下,薛家與楊家正經成了親家,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的把楊綺羅迎進了家門。
花轎先一步進了薛家門,待新人拜完了堂,後頭的嫁妝隊伍大半還沒出楊家門呢。楊家家底雖不厚,可架不住薛蟠給的聘禮實在,再添上些首飾和私房銀子,即可湊出九十八抬來,真正的十里紅妝。雖然抬嫁妝的距離近了些,卻可以用時間來補足,最後一抬出門時,都已經天光漸暗了。
薛家迎娶的是當家主母,新房自然是設在了正院。花園里擺酒款待女客,順帶曬嫁妝,由薛母寶釵和薛謹薛訟的妻女陪著。男客都安排在前院,薛蟠掀了蓋頭喝過交杯酒後,由他自己帶著堂兄弟們挨桌敬酒。
流水席則擺在了門前的大街上,來捧場的鄉親們皆可入席,不限次數人數,無論貧富貴賤無論誰來了都可以吃到滿意為止。
待到人全散去,已是掌燈的時候了。薛蟠酒喝的不多,他讓小廝捧著的壇子里只有涼白開,擋酒的兄弟們也算給力,可是就算是水喝多了也不會好受,他只要一動,肚子里就嘩嘩作響,跟漲潮的聲音差不多。
嘩啦嘩啦的被人扶進新房,新媳婦已經命人準備好白面饅頭和小菜了,素素淨淨的十來碟子,看著就有食欲,喝了一天水的薛蟠肚子鬧騰的更響了。
撲過去狠咬了幾口饅頭,薛蟠這才正眼打量起將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妻子。楊綺羅見丈夫餓死鬼投胎似的傻樣,正努力忍住笑意,她長的不算多漂亮,清秀雅致,五分外貌再加三分知性美,也算是個大美女,雖與漸漸長開的寶釵沒法比,卻正好能入他的眼。
而且性格也足夠細心體貼,這頓晚膳就是最好的證明。他都灌了一天水了,晚上如若再是清粥小菜,絕對會吐出來的。
薛蟠越吃心中越燙貼,他雖是個gay,但你要說對女人完全立不起來,純屬扯蛋。連直男都能掰彎呢,他這彎男暫時把自己捋直了又有何難。自己討的老婆又是如此的清麗善解人意,就算無法愛上她,當成親人一輩子相敬如賓也是好的。
小夫妻的新婚之夜過的不錯,金陵城里有人卻燒心跳腳,恨死薛家了。
甄家大爺今年十九歲,雖被父親拖著未曾娶妻,小妾通房卻多的自己都數不清楚。可就算這樣,曾經的未婚妻被自己丟掉後如此之快嫁了人,他也非常不痛快,感覺就像被人帶了綠帽子一樣,心里鬧騰的厲害。
「老爺,你要為兒子作主,一定要讓薛家的王八蛋好看。」楊綺羅雖入不得自己的眼,卻也見不得被別人給搶去了。
「滾回你的房里去。」甄應嘉看著不成氣的兒子,眼里閃過厭惡。
他不好受,自己又何嘗好受了,甄家經退親一事,再入不得士大夫的眼了。可是皇上上年紀後疑心病越發重了,甄家已經得不到太多的恩寵,再不抱緊太子的大腿,哪還有他們的活路。
薛家小畜牲不只有王子騰護著,如今又攀上了文官集團這顆大樹,看今兒去薛家參加婚禮的人就知道了,金陵凡是詩書之家出身的官員,幾乎到了個遍。
薛家有這兩方勢力可依仗,甄家再也不敢隨便得罪了。兒子要是看人家不憤,大可自行去討回來,比不過人家就回來求爹,看他那點子出息。
可憐自己聰明一世,兩個兒子卻都是不爭氣的東西,大的被妻子給寵壞了,軟弱無能自己還不承認,只知道到處招惹事非,遇到惹不起的就回家哭喪,求親爹作主,沒用的東西。
大的養廢了,老來子甄寶玉卻玉雪玲瓏聰慧過人,原本他還指望二子能撐起家業。結果可好,被母親抱去後養的比老大還廢。
甄應嘉哀嘆一聲,天要亡我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