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為自己請來的老師姓白名朗,字舒豪,是個白面無須的中年精壯漢子,一對吊梢細長眼只消輕輕一眯,活月兌月兌京劇里曹操的奸雄形象。薛蟠很想為其父母取名字的本事點贊,這家伙可不就是只白眼狼麼,吃他的喝他的,還敢饒著他轉著圈吐槽,別當他是好欺負的,惹毛了小心給你的梨花白里倒洗腳水。
白老師正圍著自己新收的學生嘖嘖稱奇,見過笨的,但沒見過笨的這麼……驚天地泣鬼神的。都十三歲的大小伙子了,別說背下百家姓,他連上面百十來個字都認不全。
他到底是吃什麼東西長大的,才能蠢成這樣,還長得肥嘟嘟的,也不知口感如何。白老師伸出手指戳戳薛蟠白女敕白女敕的腮幫子,一點沒把他不善的眼神放在心上。
薛蟠緊攥著拳頭努力忍下心中的火氣,哪怕心里再不憤,有求于人時也能忍耐,他總不能揪著白眼狼的領子大吼以前的薛蟠不是自己吧。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暴躁,薛蟠一挑眉,「看你的樣子,身手應該不錯吧?」他可是常年跟打手混混打交道的,無論姓白的外表如何遮掩,想騙過他的眼楮那是做夢。
「身手好你打算怎麼樣,不好又如何?」白老師嗤笑。有些身手又能說明什麼,薛家小畜牲難不成以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麼。
「以後文武都歸你教,想要什麼條件盡管提出來便是。」薛蟠無法理解此人的被害妄想癥,他只是在高興請回一個老師便解決了兩個問題而已,要是再找只白眼狼回來,他的日子也不用過了。
「嗯……一天兩壇梨花白。」白老師也發現自己想過了,薛蟠只是個小孩子,不是什麼事都要刨根掘底,心機深沉的大人,又怎麼會去特地調查自己以前的事。他想要習武,教他便是了。
「不行。」薛蟠一听還是酒,干淨利落的否決了。
「為什麼不行?」白老師剛剛升起的一丁點愧疚立馬消失不見,小畜牲越看越討厭。
「你能保證灌下兩壇子酒後,第二天還能正常授課麼?」薛蟠也嗤笑一聲。請他來是教授自己習文學武的,他宿醉一天自己豈不是要白出一天的工錢。
「……那一個月二十兩銀子總成了吧。」白老師對自己的酒量再了解不過,喝兩壇第二天還真就起不來床了,只得退而求其次,多要點零花錢。
「沒問題,你考也考過了,我的水平就這樣,從現在開始上課吧。」薛蟠無奈的揚了揚害自己丟了大臉面的百家姓。
他前世好歹也是大學生,雖然上的是三流之末的野雞大學,但幾千個簡化字還是認識的,只可惜古代用的都是繁體字,他憑著記憶背出前兩行後,其它的只能連蒙帶猜了。
「每日清晨日出習武,用過朝食後習字,晌午過後練字,晚膳前再走一趟拳腳,你看如何?」白老師以前只在書里看過浪子回頭之類的故事,活這麼多年也沒見到過真的,已經快把其歸為靈異事件了,實在沒辦法相信憑自己差到涂地的運氣也能踫上一個。
他把每天的學習時間定的如此緊湊苛刻,就是想試探一下眼前讓他看不明白的小子,看看他是否真的改過自新,一心向學了。
「好啊,挺合理的。」薛蟠听後一笑,听上去學習的任務好像挺繁重的,但與前世的學生生涯相比,時間則要寬裕出許多,只是有一點,「每上六天學後,我要休息一天陪母親和妹妹。」家里沒了頂梁柱,倆女人看著平靜實則內心惶惶不可終日,他不可能只顧著自己讀書,多少得抽出點時間來陪陪哄哄她們才行。
「這是應當的。」白老師也想起這家剛沒了男主人,只眼前這個不大的女圭女圭撐家,對他能惦記著母親和妹妹大生好感,但還是忍不住試探的再次詢問︰「你真的同意我對日程的安排了?」這孩子真打算學好了?如此嚴格的學習安排,一般大人听後都會蹙眉討價還價的,小家伙居然面不改色,也許他真能學出點什麼來也說不定。
「嗯,這樣就很好。」薛蟠不明白他為何會反復確認自己會不會同意日程安排,比小時候上學還輕松的課程他為何不同意。
白老師听後深深看了薛蟠一眼,再次拿起百家姓時已是一臉的嚴謹,對有心求學的人,哪怕現在他才剛剛起步,也是值得尊敬的。
因為年代的差距和對時間的安排認知錯誤,誤會就這樣產生了,師生兩個一個有意認真教導,一個早就下決心努力學習,他們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從劍拔弩張松懈下來,轉為了正常的師生相處模式。
在窗根兒下听壁角的奴才見屋里大爺真的一字一句讀上書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回到慈安堂,神情好生夸張的比手劃腳向薛氏和寶釵報備了一番。
薛氏昨兒听兒子說找到了老師,要從今天起開始讀書了,她的心里百味沉雜,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從前老爺請來那麼多老師,拿竹條逼著兒子念書他都不肯,還把老師一個個都捉弄走了。如今孩子懂事了,老爺卻走了,如果能讓她選擇的話,她倒寧願兒子一輩子長不大,只要老爺能長長久久的活著,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強實。
「媽媽,哥哥真的肯用心讀書啦。」寶釵不知道母親心里在想什麼,她最在乎的還是哥哥能否上進。家里只剩下他們兄妹和母親了,要是哥哥撐不起這個家,她和母親可就完了。如今哥哥真的努力讀書了,怎能不讓她喜極而泣呢。
「唉,是啊,我們家雖沒了差事,可過日子的銀子還是有的,以後你哥哥真要能考出個什麼來,京里你舅舅和姨媽再幫著提攜一二,我們大房又能起來了。」薛氏笑嘆著,只是底氣稍顯不足,如果真能這樣該多好。
二哥那邊就算了,面子情總還是有的。姐姐卻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听說他們大房沒了皇商的差事,還能幫忙為外甥謀前程就奇了怪了,除非送上大量的金銀,否則休想她動一下。可家里進項少了好多,存的銀子是日後兒子過日子的依仗,哪能隨便給人呢。
「媽媽說什麼啊,我們大房已經是良民了,比其他七房本就尊貴了,如果哥哥真能考中舉人,我們家就可以改換門戶,成為書香門第了,哪還用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八歲的寶釵自從見識過舅舅家的管家王寧後,心里就一直憋著股火,听母親說以後還得求上舅舅家,立馬就炸了。
薛氏听女兒如此說只能苦笑,她又何嘗願意舌忝著臉還得撈銀子求人去,只是現在家里守著孝還好說,兩年多的孝期一過,他們大房沒差事沒靠山的,家里那麼多房子田地,還不知會被人怎麼惦記呢。
兒子說繼續當差有摻進朝里亂局的危險,可沒了差事也不代表他們就安全了。總之,娘家是絕不能遠了的。
薛蟠也是這麼想的,他在王寧被八房請走後,就用自己的狗爬字寫了封措辭相當誠懇的信,首先感謝舅舅對他們家的關懷,再言明自己為守父孝寧願丟掉的差事和鋪子的決心,隨後又殷殷勤勤的叮囑舅舅和舅母保重身體,言語間充滿了感激和孺慕之情。
把信叫人用快馬送到京城王家去,隨信還帶去了不少補品,用行動來表明他對舅舅的看重,和不願再失去親人的憂心。王子騰四十出頭還沒個孩子,身邊雖養著大哥家的一雙兒女,但薛蟠有信心能在他心中爭得一席之地。畢竟王熙鳳看著雖好卻是個丫頭,王仁整個一混蛋加二百五,他才不信自己比不下一個小屁孩呢。
隨後的日子里,薛蟠關起門來開始正式守孝的生活。整日讀書之余,開始認認真真的注意起日常守孝時的細節。大門上的白幡要按時洗換,不只他們一家三口,連下人也不許喝酒吃肉,不許著鮮艷的衣服。畢竟奴才們出門就代表著薛家的臉面,要是被人看到他們不敬先主,他想利用三年孝期徹底改變大房形象的計劃就要砸鍋了。
至于白老師,如果他想吃肉了可以出去解決。帶上酒葫蘆,看上哪家飯館盡管吃去便是。
半個月後,王子騰接到了薛蟠的信。他先是被氣個半死,對妹妹養出這麼個連家業都丟掉的混帳兒子恨到不行,要不是身居要職走不開,他都有心趕到金陵去狠狠抽倒霉外甥一頓了。可冷靜下來後,他又不能說人家做的不對,守孝本就應該放下一切外務清清靜靜的為父念經積福,外面一大攤子事哪能安心守孝。
想來想去他只能把氣都記在薛家其他七房的身上,尤其是接到管家王寧的來信,說是鋪子和皇商的差事都被七房和八房接去後,他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對那些發死人財的家伙恨的牙根癢癢。
可再怎麼氣,薛家兩房的來人也是不能得罪的,畢竟誰會和銀子過不去呢,尤其是在他最需要銀子的時候。王子騰看著手里薛謹薛訟進貢的銀票,竟然比妹夫往年送的都要多一些,他得意的冷笑,皇商的差事無論換了薛家的哪個,還不是照樣得巴結自己。
只是得意之余,他又有些糟心,妹妹家沒了差事沒了銀子,以後就純是自己的拖累了,薛蟠小畜牲安安生生的還好些,要是見天的給他惹禍,倒霉的還不是自己。
王子騰越想越不放心,干脆再派人南下,看看薛蟠到底在干什麼。外甥沒了父親,他這當舅舅的也有教導之責,要是他在守孝期間做出什麼丑事來,難免會損傷自己的顏面。
王子騰決定探探外甥的底,到他到底要做什麼,囑咐派出的人到了金陵也不必去妹妹家,旁觀打听一下大房的動靜,要實在不像話了,再出去制止不遲。
等薛訊三個月的熱孝過去,南下的人和王寧一同回來後,王子騰對兩人帶回的消息驚愕不已,實在不敢相信從小就無法無天的外甥真能規規矩矩的守孝了。
同樣不敢相信的還有全金陵的老百姓。從前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每天都要在城里禍害三圈的呆霸王真的貓在家里守孝了,門楣上的白幡和好久沒出來采買肉食的薛家下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金陵城誰不知道薛家大爺是個無肉不歡的主兒,以前他們還感嘆薛家老爺好歹也有個樂善好施的名聲,只可惜養出個混帳兒子來,身故後只怕連孝都沒人給他守了。
但是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們太小看薛家大爺了,人家守孝守得規矩極了,放奴才放戲子,關門閉戶的茹素,他們都沒信心自己小子是否也能如此盡心的為自己守孝。從以前的混帳小畜牲,變成這樣懂事的孩子,要不人怎麼說沒爹的孩子可憐呢,守著老娘和妹妹,薛家娃兒想不長大都不行了。
古人純樸重信愛惜名聲,對肯回頭浪子向來包容寬宏,薛蟠只要守住門戶,不愁刷不出個好名聲來。蹲在家里雖然無聊了些,但讀書習武之余順帶著減減肥肉,也感覺不出日子如何難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