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冉竹始影等人的侍奉下,筠華在甘松香煮過的天泉水中沐浴完畢,又有宮娥在她全身涂抹了一層香粉。筠華起初十分抗拒將自己的軀體暴露在他人面前,但想到今後都要入鄉隨俗般,起居飲食由著她們伺候,況且彼此都是女兒身,也就不再拘泥。
倭緞似的黑發及腰,散發著蘭澤頭油的香氣。身上只著了件天水碧羅長衫,輕薄的羅衫微透出貼身鵝黃納錦寶襪,及一條素緞罩紗裙。(按︰寶襪︰類似于抹胸。)
冉竹取了一只制作精巧的小瓷盒遞給筠華,筠華掀開蓋子,原是一顆清香的丸藥。
「這是什麼?」她疑惑地問。
「回采女,此丸名‘五香丸’,是用蜜糖和了豆蔻、丁香、藿香、白芷、桂心、當歸、檳榔、零陵香、青木香、香附子、甘松香,各種香料所制,《千金方》中記載,食用此丸可止煩散氣,使人呵氣馨香。」
「看你應答如流,見識卻與普通宮人相去甚遠。」
筠華對冉竹的出身感到莫名地好奇,有意從她口中探知一二。
「奴婢……從小對醫藥感興趣,所以自讀了幾本醫書,對這些只是略知皮毛。還望采女莫要因此怪罪冉竹……」冉竹情急之下竟俯身向筠華跪了下來。
見她言有所滯,筠華心知她是怕人知道自己知書識字違反了宮規,由此可見,這深宮後院的各種規矩如何將人拘謹得草木皆兵。
筠華執起冉竹的手,語笑嫣然︰「我豈會因這種事責怪你呢?讀書識字又不是什麼壞事……」扶起冉竹,繼續道︰「在我面前你無需將自己的學識藏匿起來。有個懂醫的人在身邊,將來有個小病小災的,倒減省了跑太醫院的那趟麻煩了!」
她面上的笑容異常溫和可親,冉竹一時感動,忍不住滾下淚來。
「你這是做什麼?」筠華用自己的絹帕替她擦拭著眼淚,嗔怪道︰「被旁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未得寵就已經生嬌,打罵起奴婢了呢……快別哭了!」
冉竹也破涕為笑,哽咽道︰「自打奴婢國破家亡,再沒有人像采女對冉竹這樣好了……只因奴婢是汴國亡國時沒入宮里的,在他們眼里,我連普通的宮人都不如……若非跟了采女,想來那種遭人排擠的日子將永無休止了!」說著,又抑制不住涕泗橫流。
「原來還有這麼個緣故……」筠華感慨地嘆了口氣。笑道︰「你放心,你跟我一日,我就一日不會虧待你。今後你就只當我是你的親人罷了,我家里也有個親妹妹,只是入宮之後再無相見的機會……你也是個無親無故的,和我倒也算同病相憐!」言罷,自己也忍不住悲傷起來。
未料自己的一番哭訴倒惹起筠華的傷心事,冉竹忙忙止住哭泣,心中對筠華萬分感激,更是下定決心對眼前這個體恤人心的主子死心塌地。
夜來重門靜掩,雕花香燭盡熄,幾點澹澹蟾光透窗而入,卻不足以窺辨人貌。
所有宮娥都被筠華遣了去歇息,一個人正打算就寢。隱隱听得門外有幾聲輕悄的踱步聲,顯然門外的人是躡足而行,然而練武之人听覺向來比常人靈敏,筠華自然覺察得到。
難道又是那伙想殺她的人?果然這般沉不住氣?
伏身于碧紗櫥門扇的一角,筠華再次抽出了那把貼身的匕首……
腳步聲越來越近……筠華清楚地听到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聲。一道黑壓壓的人影透過月光覆到了地面上……
那黑影的主人緩緩向榻旁探去……
「究竟是什麼人派你來殺我?」
趁其不備,筠華一個箭步閃到那人身後,直將手中的匕首架在那人的喉嚨處。
那人微微錯愕,僵直了身體。卻不曾說出任何恐嚇的話,只疑問道︰「有人要殺你?」
語氣中盡是難掩的關切。
「少裝蒜!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一個月前要把我推到井里的人和你是一伙的罷?你們幕後的主謀到底是誰?要是不說……」抵在他脖子的匕首又逼近了一分,筠華恫嚇道︰「休怪我辣手無情!」
一聲嗤笑,只听那人說道︰「我的眼力果真獨到,你確實和其她女子不一樣!」
輕而易舉將筠華手中的匕首奪走,另一只手卻攬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筠華奮力想從他的臂彎掙月兌出去,然而那手臂仍固執地將其緊緊攬住。
「放開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你命中注定的人!」
他的回答有些輕浮,筠華如蒙奇恥大辱,怒氣之下反激發了幾分氣力,掄拳向那人面上揮去,不料被他轉頭躲過。筠華怒不可遏,抬腳向他踢去。
雙腿瞬間失重,整個人竟被他橫抱在懷里。
當啷一聲,那把匕首被他松手扔在地上。
「你要做什麼?」筠華預感不妙,原以為這人是來奪她性命的,可此刻表明她分明無還擊的能力,而他遲遲不動手,反而……抱著她走進了拔步榻!
「要殺便殺,士可殺不可辱,你休想凌辱我!」
被壓制在榻上,筠華手腳並用,企圖推開那具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健朗身軀。
「來人啊……救命啊……始影……冉竹……快……」
倏然間眼前一片清光,照得屋內明如白晝。
筠華強睜開被光芒刺痛的雙目,那人的面貌漸漸清晰……
「是你?」她驚呼,轉而又垂眸慨嘆道︰「果然是你!」
「你早猜到是我?」
周胤二月惠風似的笑容里夾雜著幾分自鳴得意,俊美無瑕的容顏在他手中枕前不夜珠的映照下愈發完美。
果真是天之驕子!
筠華垂目,縴長卷翹的睫毛像是兩片蝶翼,撲朔朔遮迷了她的神色。
「如果早猜到你是皇上……那一日真不該為你引路!」她在心中暗自懊悔。
「怎麼不說話?」
他與她面龐的距離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清楚地嗅覺彼此呼吸的香氣。
「如果早猜到是皇上來,婢子豈敢觸犯?望皇上寬恕婢子不知之罪!」
筠華撐起身子,跪在榻內盈盈下拜。
「這是哪里的話?」周胤攫住她的柔荑縴手,一只制作精巧的白玉鐲子在她的皓腕上輕輕滑動。周胤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柔情婉轉的聲音勝似天籟︰「就是不想你被宮里的規矩禁錮住,我來之前才故意不差人提前告知你……以後沒有人在跟前,你切不可叫我皇上。自然,我更不會以皇上的身份拘謹了你。既然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是以尋常人的身份,那我在你面前就只是個尋常人,而不是皇上!」
「那我……婢子,該叫皇上什麼?」筠華身體略一瑟縮,抬眸詢問時那赤子般的雙目可憐可愛。
周胤看得情態恍惚,溫言笑道︰「又來了!都說了不叫我皇上了,你也不可自稱‘婢子’。你在我眼里是無價之寶,豈可以如此輕賤的字眼作自稱?」
「那我該……叫你什麼?」
周胤將她的手掌攤平,用自己的食指輕柔地在上面寫了兩個字。
「承……祚……」筠華輕輕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