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品貌超卓的男子將自己身上的鴉青色織雲龍紋外袍月兌下,輕柔地披在桃花樹下假寐的女子身上。
這是個身形俁俁,俊朗非凡的男子。他望著她的雙目中載蘊了無盡的柔情脈脈。
「走罷!」男子輕聲對隨行的一個內監說道,生怕驚醒了某人。
「皇上您……看夠了?」
那小太監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討好似的問。
周胤揪住那小太監元祿的耳朵,將他拉得遠些,才放聲道︰「你的膽子愈發大了!敢開朕的玩笑了!」
「奴婢不敢……」元祿的耳朵被揪的生疼,告饒道︰「奴婢再也不敢混說了!皇上饒了奴婢這一遭罷!」
「再敢有下次,朕非把你這耳朵揪掉不可!」周胤佯裝著一臉慍色,松開了揪著元祿的手,又忍不住向那桃花樹下的女子望去。
柔風款款惹起花雨霏霏,半空中盡是雜舞著的各色花瓣。有偷得面色的美人桃、紅白相雜的日月桃、生得繁密的瑞仙桃,更有那茂葉青翠的千葉桃。以及集潔白淡泊香雅于一身的李花。
那花瓣就似調皮的頑童一般,舞得累了便隨意落到一處歇息,有些花瓣更是零落在樹下的女子身上,不多時已將她的縴柔身姿半掩。
周胤不覺間竟已看得目怔魂痴,元祿看著主子少見的呆相,吃吃笑贊道︰「果然是人間少有的絕色美人,就連宮里幾位容貌頂尖兒的主子都及不得……」
周胤听了這話,一時清醒過來,眼見元祿也神情痴迷地向桃花樹下呆看著,叱喝道︰「朕有說過你可以看她嗎?」
元祿也反應過來,有些不解地看向周胤。
周胤揮手拍了下元祿的腦門,半是調侃道︰「怎麼說你也算半個男人,朕的女人哪里是你隨便看得的!」
「可是……這上至皇後娘娘,下至西宮的各位主子,哪個沒被奴婢瞧見過?皇上不也沒說什麼嗎?今兒這是怎麼了……」元祿一臉委屈的頹喪樣子,只覺自己的主子有些莫名其妙。
「只有她,不準你看!」
周胤不容分說,拉了元祿便走。
元祿忽而又喜形于色諂媚道︰「今日已是采女入宮滿一個月的日子了,皇上終于不必再對著林采女那張畫像發呆了,不知皇上是否定在今晚就……」繼而涎笑著,以一個曖mei的表情探究周胤的反應。
周胤頓住疾速的步子,故作慍色,唬得元祿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在原地一怔,抽起自己的嘴巴來,嘴里還念念有詞︰「奴婢多嘴,奴婢該打!奴婢多嘴,奴婢該打!」
「罷了罷了!」周胤言語制止,笑道︰「你這輩子最挑不出錯處的就是這句話!」
元祿受寵若驚,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只听周胤邊走邊命道︰「今晚想法子給朕打發了那幾個記錄起居注的彤史!稍有風聲走漏,朕唯你是問!」
「皇上的意思是……」
周胤笑而不語,元祿從小跟在他身邊,自然能輕而易舉從他的神情中明白內中端倪,也止不住揚起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笑意。
「小姐,小姐……」
始影取了件披風來尋筠華,卻見她在桃花樹下睡著。
被她喚了幾聲,筠華才惺忪著睡眼從夢中轉醒。
「小姐怎麼在這兒睡著了?方才尚寢局派人來,說采女們的寢宮已經安排妥當,現在就可以搬過去了!」
始影將筠華從石凳上扶起,身上那件陌生的男子衣袍卻滑落了下來。
「咦?」始影納悶地撿起那件袍子,問道︰「這是誰的衣服?怎麼跑到小姐身上來了?」
筠華聞言看去,觀察到衣服上的龍紋,已知這必是皇上的。只是方才她睡得酣沉,竟不知有人來過。
「先收著罷,早晚有人取回的!」
始影答應著,替筠華系好披風,便向分配的宮室走去。
與皇城普遍的飛檐金瓦不同,筠華眼前的宮室是以綠色琉璃瓦鋪頂,並且每片瓦都被制成竹節的式樣,竹葉稀稀落落浮雕在上面。宮門首匾額鏨金瓖玉地懸著‘竹里館’三個字。
筠華奇罕︰「明明是宮門,卻題名為‘竹里館’,倒是別出心裁,平添了些許天然之氣。」
入得‘竹里館’宮門,行得數十步便至垂花門,剛一繞進玉石影壁,便有十幾名宮娥一齊迎了上來,同時恭身納福,卻未見任何內監的身影。
「起來罷!」
筠華示意始影將從家里帶來的各色珠寶打賞一些給那些宮女,她雖生長在山谷,卻不曾在金銀方面有所短缺,因此出手極為大方。而那些宮娥倒也似受慣了賞賜般,並未有受寵若驚之狀。
為首的一名宮女上前道︰「啟稟主子,此宮殿乃是三個月前皇上特命人新建的,因此與別處宮殿風格有所不同,讓奴婢為您引路觀賞一番好嗎?」
說話的宮女落落大方,年紀大約十六七歲,相貌在眾多宮女中亦屬‘出于其類,拔乎其萃’,倒未曾沾染半分低賤的品格。
三個月前?原來皇上一早就決定召她入宮了,所以這座宮室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動工。如此看來,當日她為之引路的男子必是皇上錯不了了……若果真如此,想來私檢那一日突然出現的宮女也是他派去的,所以她才免除了那一場令人尷尬的檢視?
「我不過是個采女,‘主子’二字可當不起!你叫什麼名字?」筠華對她頗有好感,固然對她高看一眼。
「奴婢賤名‘冉竹’。」
「冉冉孤生竹……」筠華體味道︰「名字過于淒婉了些,不過一听就是這‘竹里館’里的人!」
「我且問你,這其他宮里都是宮娥與內監參半,為何這里卻只有你們十幾名宮娥呢?」
冉竹攜著筠華的手過院穿廊地為她引路,筠華免不得向她打听許多疑惑。
「回……采女,原本也是有六名內監的,可不知怎的,方才皇上身邊的元祿公公傳口諭,將他們都調走,重新撥了六名宮娥過來。還囑咐道,要是有什麼粗重的活,再打發人到六尚局派人來做……‘竹里館’不準留太監過夜……」
道出這不通常理的口諭,冉竹也覺得難以啟齒,筠華也納罕道︰「這是何故?太監又不是男子……別人毋須避嫌,到我這兒倒平白無故添了許多忌諱!」
「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也不明所以!」
「罷了罷了,由得他們去折騰罷!」
說話間已行至正殿‘歸來軒’,兩名宮娥替她褰起簾子。
筠華一進宮門就已發現這座宮殿無分正殿偏殿,外觀皆是竹子所建,但細節處仍未省卻雕梁畫棟諸多細致工夫。便憶起了那一日與周胤在竹林間初逢的情景。想是他為了紀念那一日特地別具匠心建了這‘竹里館’,以待她‘歸來’?
不覺感嘆︰「我林筠華何德何能,又有何值得你如此?」
殿內一應陳設用物亦于雅致中彰顯華貴,一花一物,無一不是煞費苦心之作。
將館內各殿各室參觀了遍,冉竹提議︰「從‘歸來軒’後門出去更是別有洞天,非同尋常。采女是否也去逛一逛?」
筠華感到疲累,便道︰「我也有些乏了,改日再看也不遲。你們也忙了許多時候,也都各自去歇著罷!」
冉竹及其她宮娥對筠華的待人隨和微感詫異,向來宮里的主子就算是歇著,奴婢們也該在旁侍候著,乍一听她如此說,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猜到她們心里想什麼,筠華寬慰道︰「不必感到不安,在我身邊當差,你們大可隨意些,我是向來不拘小節的!這就去歇著罷……」冉竹等人這才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