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溪行至教門口時,弄塵不自禁的抬頭凝視了片刻,教門上漆著「玄炎教」三個金字的巨高石門。♀
見得有陌生人,門口當班的教徒橫刀將二人攔了下來,其中一人質問,「雲溪姑娘,這是帶的誰呀?」
雲溪挺著胸脯理直氣壯,「我師姑!你們趕緊把路讓開。」
師姑?當班的四人不解,那人又問,「你師父都不見了,從哪冒個師姑出來了?半月後可是蘇朔大人繼任男祝師的日子,為了繼任大典順利完成,這段時間但凡可疑人員不得入教。雲溪姑娘麻煩你先將你的師姑,安排在客棧屈就幾日吧。」
雲溪立的反駁,「不行,屈就了我師姑,師父都會不高興的。你們幾個最好讓開,我師姑可是我師父的親姐姐,教主的……」
「讓她們進來吧。」
清朗的聲音從內傳來,當班的四人驀地齊齊回身,頷首行禮,「蘇朔大人。」
弄塵的目光繞過那四人,直盯著那個被稱為「蘇朔大人」的少年。
陽光下少年烏黑的發頂一頂紫玉冠油潤璀璨,清晰的眉眼器宇軒昂。看樣貌似未到弱冠之年,怕是比雲溪大不了一兩歲。
雲溪看的來人倒是沒好臉色,畢竟這人可是搶了師父最好的朋友,千觴大人的男祝師的位置才站在這里的。作為孝順的好徒兒,雲溪深覺同仇敵愾是最基本的徒弟準則。
四人中為首的一人,為難道︰「可是教主那兒我們沒法交差呀。」
「無妨,教主那里我親自去說。」蘇朔如此道,眼神飄向了弄塵,「況且,這位大人是襲夏大人的親姐姐,難道還能心懷不軌麼?」
四人掃了眼弄塵,這才勉為其難,收刀放行。
雲溪大步邁進,經過蘇朔身邊,白了他一眼,狠狠「哼」了一聲。♀蘇朔一臉淡然,視若無睹。
與蘇朔擦身而過的那麼一瞬,弄塵刻意瞟了眼少年。她隱隱感覺,這個少年年紀雖然不大,可是身懷的巫術卻是能與她匹敵的。
繞過幾條長廊,才入得歷代女巫師所居住的華舞宮。
入得宮中,弄塵的思緒瞬時被眼前熟悉的一切牽了去。目光懷念著掃過宮內一窗一簾,她手指輕撫過觸感絲滑的紗簾,簾幔如水在指尖溜走,勾出了腦中一些不願被記憶的回憶。
六年之前,她不正是住在這座華舞宮,做著女巫師該做的一切,想著不該想的人嗎?
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從來,稍縱即逝的唯有年光。
六年前的離開,並沒有如她所願,成全一些人,圓了一些事。無形中,反倒讓他們越走越遠。而今,六年之後的歸來,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光景,她們之間又將如何呢?
「大師姑。」雲溪喚著,遞上茶盞。
弄塵慌忙回過神,接過茶碟猝然一笑很快平復了心境。她看了眼敞開的大門,示意雲溪去關上。
雲溪欣然點頭,跑到門前,朝外探了兩眼,見無人便安然合上房門。渾然不知,在廊中不遠處的一個暗角,一雙寒如刀光的雙眼正眈眈凝視著這邊。
雲溪回過身弄塵已安坐廳中軟墊上,她面色凝重壓低了聲音問︰「雲溪,你師父究竟是何回事?」
雲溪的臉色如突遭烏雲的晴空,轉眼便有細雨綿綿的沖動,「師父……師父……怕是遭遇不測了。」
弄塵鎮定依然,心中卻不禁將雲溪口中的話與襲夏信上所說的合二為一。
阿姐
若你收到了這封信,我可能還在大荒山上尋找返生香又或許早已魂歸天命,無論何種結果請你不要難過。♀
我知道,當初你是為了成全我與千觴才斷然此去女巫師一職,改名易姓,遠赴顓頊帝國。
我與千觴本計劃著再過兩年,待得雲溪完成洗禮,就一同離教,過些平常人的柴米油鹽。可是事與願違,兩月前千觴執行任務途中發生意外,如今千觴只剩一副軀體,被我封存在華舞宮的地宮里,這件事就連教主都不知道。
千觴突遭意外,我不覺得這是偶然。以千觴的能力,能至他于死地的在姑射巫族寥寥幾人,千觴的死背後一定藏著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現在能讓千觴死而復生的唯有大荒山的返生香。所以,我懇求你,回玄炎教幫我找出千觴之死的真相,我無法原諒傷害千觴的人從此高枕無憂。
原諒我的自私,我必須去大荒山一趟。
切記,小心教主。
阿夏留
信中墨跡字字躍出弄塵腦海,她蹙眉道︰「小丫頭,你先別哭,你師父只是沒了音訊,別把你師父想的那麼無能,好好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懷揣了一年之久終于有人可訴,雲溪如釋重負般噙著眼淚嗚咽道︰「其實,給師姑的信是師父一年前寫的,一年前師父去大荒山時將信囑托于我。一年之後她若沒有歸來,便將信交給遠在顓頊帝國的師姑。」
雲溪說了這些,弄塵似才明白。原來她一直覺得信上墨跡干的不像近些日子所寫,竟是一年前就已經寫好了麼?那麼,千觴也死了一年有余,而襲夏去了大荒山一年之久都杳無音訊。難怪,茶寮里的那些閑人也說千觴消失了年多。
想到這些弄塵略有慌神,忙問,「一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雲溪抽泣著徐徐說來,澄澈的眼眸好似看到了一年前的雨夜……
黑雲如蓋,電閃雷鳴了許久,終于一場夏雨從天而降。屋外滴滴答答,潮濕喧鬧,但絲毫也未曾影響華舞宮里閑茶弈棋,燻香繚繞。
「吃定!」兩鬢帶著玉花藍流蘇的女子,拂袖從棋盤上撿起一顆黑子,笑臉盈盈凝望著對面鱗燈下,素衣朱襮,飄渺如仙的男子,「千觴,要不要我讓你一子呀?在不求饒,你又得鎩羽而歸了!」
墨發之上別著銀翳垂玉珠,帶著幾分女氣的男子唇角一勾,聲音輕柔,「敗你手下,我心甘情願。」
一旁添茶的雲溪打趣道︰「只要千觴大人將師父娶回家了,再如何敗反正也是敗自己家了。」
千觴戲謔說來,「對啊,所以小雲溪得趕緊學會巫舞,不然我就娶不了你師父了。」
「嗯嗯!」雲溪煞有其事的重重點頭,繼而又愁道︰「話雖如此。不過,就算我學會了巫舞繼任了師父的位置,但是千觴大人沒人繼任您的位置,這還不是白搭!」
千觴微微斜身靠近雲溪,小聲調侃,「其實,我打算帶你師父私奔的。」
「啊!」雲溪目瞪口呆了片刻,立道︰「不成,不成,我可還指望著師父為我洗禮了。」
「你師父也在等著為你洗禮的那天。你就努力點,在努力點。」千觴說著,眼神脈脈含情看向了對面的襲夏,「希望那一天能快點,在快一點到來。」
襲夏雙頰登時紅光微泛,朝雲溪裝腔作勢道︰「雲溪,為師要你抄的巫書,你抄了沒有啊?」
巫書?站在一側添茶的雲溪驚得一顫,匆忙回口,「師父,我……我這就去抄,您就別再給我加篇數了。我這就去抄!!」雲溪急急忙忙扔下茶壺,趕忙去了中廳伏案抄書。
襲夏落下一顆白子,又听得千觴迷人的聲線,比房中的燻香更加細膩悠長。
「阿夏,等你退任了,我們便退出玄炎教,共游四荒。你說可好?」
襲夏收手,抬眸間,雙目柔情楚楚,「你舍得下心中的江湖?你忍受得了沒有歸宿的日子?」
千觴囅然一笑,襲夏只覺得這刻看到了天下最美的畫卷,他如水的聲音溫柔輕緩,帶著名為心愛的清泉,汨汨淌入襲夏心中,「我們在一起便是江湖,你在我身畔即是歸宿。」
襲夏淺淺一笑,本就好看的面龐,更如春日開的爛漫的桃花,芬芳了千觴整個心房。
還未來得及開口回應千觴的一腔柔情,便聞宮外有人造訪。
來人是嵐珂塔教主貼身侍衛青綏,他單膝跪地頷首稟報,「千觴大人,教主有事急召您去嵐珂塔一趟。」
「……,大師兄竟然知道我在華舞宮。」千觴臉上浮起一抹意味難辨的笑,隨即起身,凝望著眸下的女子,「阿夏,今夜弈棋便到這里罷。下一次,我若贏你,便告訴我你的回應。」
襲夏起身,面似花開,好一個燦爛模樣爽脆道︰「待你贏了莫說回應,只要是你所想我便如你所願。」
千觴隨著青綏緩緩離去,即將拐入廊中暗處的剎那,回眸注視著襲夏。她熠熠的眸子蘸著珠光,澄澈了然,好似在說︰一言為定!
雲溪敘說至此時,未有瞧見弄塵面上微弱的變化,自個反倒啜泣的厲害了,「可是……可是千觴大人一去就是三天。師父想著有時候外出任務,十天半月不回來是常有的事就沒有想太多。直到三天後,青綏來到華舞宮,說是教主有要事相商,煩請教中所有長老、要職大人前去嵐珂塔。那天,我陪同師父趕去了嵐珂塔……
嵐珂塔可謂是姑射巫族最為標志性的建築。在整族單調的黑白色建築中,嵐珂塔尤為顯目。青色的孤塔,岳立在蒼白的廣場上,明陽賜予之下,青色的琉璃塔身靜光纏繞。
塔外琉光幻彩,塔內卻是幽暗肅穆。教中六位上了年紀的長老,分立殿中兩側。雲溪陪著襲夏,站在了最靠近教主寶座的位置。
寶座前立著個身披刺花青袍,背影頎長的男子。他負手而立,一言不發,心中似在醞釀著什麼。
良久,悵然回身,鷹目一樣犀利的雙眼,沉重如深夜,掃視了殿中眾人一眼,目光在襲夏身上停留了片刻。抽神,渾厚的嗓音悲沉道︰「將各位召集于這里,是有關教中一件大事想告知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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