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十里相送
柳雲開打點好行裝,兩騎一車,一行五人次日清早悄悄出了滄山城。♀
隨性而來,瀟灑而去,倒也是他雲開公子的風格。只是他卻沒有料到,滄山郡的百姓,還有一干官吏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郡守回京述職的消息竟然早早的已經等在了十里長亭,只為一送。
秋寒露重,有的百姓衣服早已經被露水沾濕。但他們渾然不覺,他們靜靜的立在那兒,瞧著一個方向,等待著一個身影,期待著一個聲音。
見柳雲開走下車來,眾人齊聲高呼︰
「滄山百姓,在此十里長亭送別公子!!!」
群情激蕩,發自肺腑的聲音,直入心底。
為道一位老者,他須發皆白,在一個十歲上下的孩童攙扶之下。向眾人舉了舉手,百姓們立刻安靜下來。
柳雲開認識,那是滄山的一位大儒。
「鄉親們,來!讓我們以一杯薄酒,同敬公子,以壯行色!」
「鄉親們,多謝了,讓我們同飲此杯!」
老者顫顫微微的說道︰
「人們常說父母官父母官,公子雖然年方弱冠,但在我滄山百姓看來,卻是當之無愧的父母官。」「過多的話,我們也不懂得說,但我們心里都清楚,滄山能得公子,實在是滄山百姓的幸事。」
「雲開何德何能,能讓諸位鄉親如此抬愛!」
柳雲開眼角頓時有些濕潤了,百姓們是樸實的。
你給予他們一分,他們便會千倍萬倍的回報。他悄悄的出城,便是不想驚擾百姓,沒想到人們還是知道了,不但知道了,還早早恭候在這十里長亭,只為一送。♀
「剛剛老先生那句話,雲開實在是受之有愧。在雲開看來,滄山有如諸位這樣的百姓、有哪諸位的父老鄉親,這才真正是滄山的幸事。雲開不過是因緣際會,成為滄山百姓中的一員而已。」
「公子過謙了,以前滄山是什麼模樣,我們這幫老骨頭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在內有私相械斗,在外有赤狄為禍,有多少鄉親都不得已遠走他鄉。可公子一到,內懲亂民,外驅敵寇。讓我滄山乾坤朗朗,我們才有了安樂的生活。」
「但我們都知道,公子人乃是人中之龍,不可能在滄山偏安一世。」
「所以,得知公子即將離任的消息,我等,我等,既為公子高興,又感到不舍。所以特來送別,一表心意。」
他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渺小,在這滔滔民意,在百姓們這樸素而又炙烈的情感面前,他就像是一葉扁舟,只是他這葉扁舟以百姓為水,異常的平穩。
不錯,他柳雲開生性激昂狂放,甚至有些時候還有些小無賴,但這正是由于真情真性所至。
然而,性情之人,最容易為性情所動。
此時此刻,他已經無話可說,一切言語都不足已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整了整衣衫,後退了三步,向眾百姓一躬到地。
「滄山是大燕的滄山,更是百姓的滄山——我走了,滄山便交給諸位了。」柳雲開看著送別人群中的一眾屬官沉聲說道。既是期望,同時也是殷殷囑托。
「大人盡管放心,大人的教誨,我等牢記在心!」眾官員轟然應是,眼神堅定而又狂熱。
柳雲開受到的震動固然極大,但,那些同百姓前來送行的郡衙一干官吏的震動則是更大,官員離任,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能讓百姓十里相送,如此民意,如此盛情,如此官聲,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們當中,有人與柳雲開年紀相若,有人年長,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這年輕郡守的敬佩。為官一方,能到如此程度,值了!
柳雲開尚不知道,一次再平常不過的離任,竟會給大家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公子只管放心入京——‘萬民一心,金石可斷!’公子說過的話我們都牢牢記在心里,赤狄宵小必不敢滋擾生事。」一提到番邦外族,老先生目中精光閃閃,跟本不像是一位年邁的老人。
只听他繼續說道︰「我等滄山百姓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公子。」
「老丈您快請講!」
老先生回身看了看身後百姓,說道︰「公子,不論您將來是王侯將相,亦或是須發皆白、子孫滿堂,在我們滄山百姓心中,您都永遠是‘雲開公子’!」
柳雲開一時呆住,默立半晌,‘雲開公子’雖然只是輕飄飄的四個字,可在他看來,這要比那些萬民旗、萬民匾之類的貴重得太多太多了,饒是他機智過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老行生看了看年輕郡守,猶如在看自己的子佷,眼里盡是慈愛。「時候不早了,公子請登車吧!」
柳雲開向眾鄉親眾下屬一抱拳,大聲道︰「多謝!多謝諸位鄉親,多謝諸位同僚!——多謝了!!!」
說罷,柳雲開轉過身,大踏步,走回車上。
鐘、陸二人也翻身上馬,駿馬一聲長嘶。
兩馬一車,緩緩消失在茫茫官道之上……
超車的老丈技術不錯,車馬搖搖擺擺,柳雲開如同身墜雲中,下巴也隨著馬車的行進一點一點的,細細听來,呼吸綿遠悠長,竟早已經昏昏然睡去。青箋見少爺這副無神的模樣,知道他一時半會兒算是清醒不起來了,頗感無聊的看像車窗外。
路太長,長得看不到盡頭,仿佛走了許久,卻仍然沒前進一樣。她將車簾打開一角,順著馬車上的小窗看向車外,那一棵棵向後倒去的樹木,似乎是在強調她剛剛想法的錯誤。
青箋探出頭,向趕車的老丈低語了幾句,馬車悄悄的放緩了速度。
鐘離立刻發覺,回頭向車了望了一望,仰頭哈哈一笑。「二弟,看著沒,三弟肯定又睡著了。」
陸畔也笑了,顯然極為認同鐘離的話。幾人已經在路上行了五日,柳雲開幾乎睡了五日,除了休息住店,一日三餐時會起來活動一下,其余的時間全都用來揮灑他的春秋大夢。反倒是鐘、陸二人越走越發的精神,沒有半點疲態。
青箋幽幽嘆了口氣,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少爺,這麼睡下去,腦子豈不是都要睡得發霉傻掉了?若是堂堂的雲開公子變成了白痴,那可真要變成天下第一大笑談了。想著想著,她臉上憂色越來越濃。
馬車外景色一變,路兩旁盡是蔥綠的樹木,在秋風里沙沙作響,給官道單調的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增加了幾分生氣。
忽然!
「啊——!」右前方斜刺里樹林傳出一聲驚叫,飽含無助和絕望。似又帶著沖天的恨意和甘,刺破了這秋日蒼穹。正迷迷糊糊的做著春秋大夢的柳雲開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巴差點戮到馬車的蓬壁上。
「哎呀——」
一聲‘慘叫’自馬車中傳出,卻是柳雲開發出的。淒慘程度幾乎可以和樹林中傳出的有的一拼。
青箋咯咯一陣嬌笑,香肩直抖,花枝亂顫。「我的天哪,這真的是那個讓滄山百姓十里相送的雲開公子麼,我看應該叫雲開教(覺)主才對!」
「覺主大人,青箋叩請您的金安了!咯咯……」
「啊喲——青箋啊青箋……你見少爺,跌落到地上,非但不過來幫忙,反倒幸災樂禍……你這是什麼道理呢。」
青箋收擾了一下笑意,蝴蝶一般撲到柳雲開身前咯咯笑著將他扶起。
「少爺,最近是不是感覺身體有些不大對勁兒?」
「哪有的事,少爺我最近身體好得不能再好!連野豬都可以打死半頭!」
「才怪,我看少爺快要睡成一頭豬倒是真的……」
「你說什麼?少爺我很像豬麼?」
「沒有,我是說前面樹林里好像傳來了‘野豬’的叫喚!」
兩人說話間馬車已經停下了。柳雲感覺到氣氛有些壓抑,挑開車簾向外看去,天地間一片寂靜。松林沙沙,傳來響聲陣陣,儼然已經是這天地之間的唯一聲音。
半晌,柳雲開喃喃自語道︰「出事了……!」
柳雲開打小受體質所限,不曾習武,也不曾殺過人。但這並不妨礙他有著過人的靈覺——那是一種不需要親眼所見,也根本不需要判斷;與生俱來的一種在危機面前發自內心的本能感應。
那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的尖叫,當然不會是什麼‘野豬’發出的嚎叫。那種聲音他曾經在夢里無數次的听過。當他率領大軍縱橫疆場,兩軍結陣廝殺。將敵軍兵將斬于馬下,他們都曾發出過這種聲音。那是將死之人用盡最後的氣力在這世上發出的最後的聲音。
前邊樹林里死人了!
——毫無爭議!
鐘離和陸畔二人早已經凝神戒備,對方能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殺人,其彪悍程度可見一斑。
「走,我們過去看看!」
「三弟,還是我和二弟去,你呆在這里!」
「無妨,幾個蟊賊而已。」柳雲開笑笑。「如若他們的戰力當真彪悍到兩位兄長也奈何不了他們,那小弟呆在哪里都是一樣!」
「哈哈哈……好,三弟說得對!」鐘離傲然一笑,一向文靜的臉上殺機涌動。他瞬間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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