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開踩著青石小路,尋著昨夜里半醉半醒的記憶,信步來到城西。♀午後了陽光曖曖的照在身上,舒服無比,他卻忽然間打了個噴嚏。
青箋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似乎是怕他突然跑了。
酒旗招展,牌匾上剛勁有力的,杯莫停三個字。
「沒錯,青箋你看,就是這里!」柳雲開眉飛色舞。
青箋撇了撇嘴,不明白,不就是一家普通的酒館嘛,有什麼好值得興奮的?
掌櫃正在櫃台後 里啪啦打著算盤,見兩人進來趕忙笑臉相迎。
柳雲開昨夜喝得大醉,掌櫃是什麼模樣,此刻已經記不太清楚,但那小瘦弱小廝的模樣他倒還記得真切。
「掌櫃的,我今天過來可不是為了喝酒。」
「喲這倒奇了,來酒館不為喝酒,難道您是為了找人?」掌櫃笑著開了句玩笑,手下卻不怠慢,送上兩杯水。
柳雲開點點頭︰「不錯,我們正是來找人的,你們那幫忙的小二何在?」
掌櫃心中大奇,但還是回身沖里間喊了一聲︰「大牛,有人找!」
「大牛?」柳雲開一愣,想不到,那瘦弱小廝的名字竟然如此「威武」。
里間屋門簾一挑,走出一位粗豪壯漢,身材魁梧,體重足可以抵得上柳雲開他們兩個。
「少爺,這就是你說的瘦弱小廝?!」
柳雲開已經目瞪口呆,怎麼一夜之間,小廝竟變作壯漢?
青箋見他呆愣著沒有反應,小手使勁兒推了他兩把︰「少爺——!」
「你是小二?」柳雲開覺得喉嚨有些干澀,也許是剛才走得太急了。♀
「沒錯,俺叫大牛。」大牛甕聲甕氣的道。
「那你可認得我?」柳雲開問道。
大牛道︰「不認得,俺很少出門。」
「我認得,我認得,滄山郡除了大牛,恐怕沒有人不認得公子!」掌櫃接口道︰「大牛,過來,你不是一直想要見見郡守大人麼,快來見過公子!」
「啊!」大牛大喜過望,便要倒身下跪︰「大牛拜見郡守!」
柳雲開趕忙伸手扶住,卻被大牛撞得倒退了五步,險些被砸倒。反了,全都反了!昨夜被拍下肩膀都差點栽倒的小廝,竟變成了隨隨便便就能把他砸倒的壯漢?!
怪!實在是太怪了!!
「掌櫃的,我昨夜可曾在這喝酒?」
掌櫃一愣,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公子真會開玩笑,您公務繁忙,怎麼會有功夫光臨小店!」
「你是說我從沒來過?怎麼可能,我昨夜明明在此喝得酩酊大醉,還態度惡劣,差點將來勸我的小二推翻在地。我是特意前來道歉的。」
「小二?你說他?」掌櫃看看大牛,又看看柳雲開,一臉不可思議。
「公子,您肯定是弄錯了,小店開張將近半個月,在下保證,公子今天是第一次過來。♀」
掌櫃的言之鑿鑿,柳雲開越發糊涂。
青箋實在看不下去了,說道︰「掌櫃的,看來是我們弄錯了,打擾了!」
「少爺,我們走吧!」說著,拉起柳雲開就走。
掌櫃的殷勤相送︰「沒關系,公子光臨,小店蓬蓽生輝,歡迎您常來——」
出門走了幾步,柳雲開忽然停步,道︰「青箋,少爺我昨夜喝醉了,是吧?」
「沒錯沒錯,醉得一塌糊涂,而且依青箋看,少爺不單是昨夜喝醉了,怕是直到此刻還仍在醉著呢!」青箋咯咯笑道。
「這下可真是醉生夢死了!」柳雲開喃喃自語。
「少爺,你說什麼?」
柳雲開轉回身看了看那酒館,一切如昨,灑然一笑。像是忽然想通了,疾步前行。
「少爺,別走那麼快,等等我。」兩人來得快,去得更快。
「要不,今晚青箋陪少爺再來?」青箋試探著問道。
「為什麼?」
「說不定你要找的人,只有到夜晚才會出現!」
柳雲開陰森林的說道︰「青箋,你的意思是說,這掌櫃和小二是神怪所化,白天一個人,晚上又是另外一個人?」
青箋點了點頭,眼神有些恐懼,顯然她並沒想到這麼可怕。
柳雲開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少爺——」青箋發覺上當,登時羞著嗔道。
那一個個神神怪怪的故事都是柳雲開所講,每次都嚇得她,想听又不敢听,卻又總是受不住好奇心的誘惑。
「好了好了。即有高人不肯相見,我們又何必強人所難呢?」柳雲開趕緊轉移話題︰
「走吧!」
……
對于天下讀書人來說,‘公子’兩字是再平常不過的稱謂。但,對于滄山郡上下來說,‘公子’則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符號。
它代表著一個人,代表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卻能讓匪患斷絕的人。一個身居高位,卻總喜歡混跡市井聆听百姓之心的人。是以,滄山治下百姓「不呼郡守,只稱公子。」
他們不知道這樣的人以後會不會出現,但他們卻知道,這樣的郡守,以前從沒有出現過。
但,也有例外。那敢于‘冒天下不韙的’例外,不是別人,正是青箋。
柳雲開也曾好奇的問過︰「青箋,青箋,你為何不願意如他們一樣叫我公子呢?」
青箋啃著隻果,小嘴塞得滿滿的,不以為然的說道︰「‘公子’兩個字,那是世人對少爺的尊敬,天下人盡可叫得;但青箋不是天下人,青箋只知道,你是青箋的少爺,青箋要服侍你一生一世,青箋對少爺不只是尊敬,還有……還有……」
她說倒這里,忽然小臉通紅,還有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至于還有後面倒底是什麼,對柳雲開來講,至今還是個謎。
滄山郡屬涼州所轄,如今雖只剩下半郡之地,但較之別的普通郡縣,仍然是大了不少。但柳雲開作為這樣一個大郡的郡守,多數情況下卻是比較清閑的,這得益于他的兩位左膀右臂,同時,也是他的兄弟——武有陸畔,人稱陸閻王;文有鐘離,百姓戲稱鐘天師。兩個威猛得一塌糊涂的名字。
兩人本是滄山一代兩伙最大的馬匪,被柳雲開用一條驅虎吞狼之計給打服,而後在他帳下听用。如果說,陸畔是武力型的,那鐘離明顯就是智慧型的。有了這兩個人相助,他的種種施政之道、奇謀妙想才暢行無阻,才有了滄山郡今日的繁榮。
柳雲開再次來到陳掌櫃開的那間酒館,登時嚇了一跳,黑壓壓人滿為患。
「走錯了,不會吧。」柳雲開暗暗嘀咕。回頭看了看青箋,見她也是一臉迷惑模樣,轉身就往出走。
青箋急道︰「哎呀!少爺,回來!我剛剛已經看過了,沒錯,就是這里!」
「哦?是嗎?」
柳雲開尷尬笑笑,青箋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已經到了看他一個神情就能知道他想干什麼的地步。
「那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
兩人一進酒館,立刻听里面傳出一陣朗朗之音,抑揚頓挫,中氣十足。
循聲一看,酒館之中已經搭起一處台階一般高低的講台,一張書案放在正中,書案後坐著一位說書老者手拿一把折扇,須發皆白但精神矍爍,古樸長衫干淨整潔。
正是十數日前,那位把陳掌櫃害得愁眉苦臉的說書乞丐,只是早已經沒有了十數日前街頭行丐的邋遢模樣。
講的正是千多年前,夏公武帝平內亂、御敵寇,一舉平定中原的故事。他時爾振臂高呼,時爾扼腕長嘆。起伏之處,眾人叫好不迭。
故事已經接近尾聲。說書老者折扇一收,另手一拍醒木,聲音中氣十足︰「此正是‘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斗!’」
听書眾人歡聲叫好,掌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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