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入室內,靜謐良久,卻是被一陣咳嗽聲打破。♀
相唯抬手掩唇,低聲咳嗽幾聲,卻沒有再繼續片刻前的話題,「敖滄與灩姬,可回來了?」
李 輕描淡寫道︰「他們被送去魔宮了。」
「魔宮?」相唯微愣,但即刻恍然,訕笑道︰「是我師父的意思吧。是怕你以灩姬為籌碼,再與魔族聯盟,還是擔心灩姬留在你這,泄露了你們的計劃?」
李 冷冷瞥了相唯一眼,「你眼下還有閑心關心這個?」
「你不是說,你如今所做的,都是為了她嗎?」相唯轉頭朝榻上沉睡著的彌若看去,金眸中的情緒明滅不定,「那你不妨把你們的計劃說說看,也許,我也能助上一助。」
「助?」李 不屑地輕笑,「讓你當著她的面,自剖心肝,你也願意?」
相唯未被李 話中的嘲諷惹怒,反而朝前方探出身,一字一頓道︰「若這真能救她,我自然是願意。」
李 輕哼一聲,「你若想救她,就不該再出現!是我大意了,早在幽冥婚宴上時,我就該將你就地斬殺,眼下也就不會旁生這麼些枝節,弄出這麼些亂事!」
「如此說來,我倒要多謝鬼君的不殺之恩了。讓我這條殘命,多活了三百年。」相唯扯了扯嘴角,金眸中卻盡是自嘲。
「你是妖,她只是人,縱是我設下局讓她對你反目生恨,她也難殺死你,這著實令我頭疼了很久。」李 輕飄飄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毫不在意面前相唯的咄咄目光,反而笑著迎上去,帶著莫測的深意,「但是你師父,扶兮作為結盟的條件,告訴了我一樁秘事。讓我知道了一個既不用逼她殺人斷情,又能保全她的法子。」
「什麼法子?」
「這你無需知道。」李 轉過眼,看向彌若躺著的睡塌,「也許,曾經在她眼里你是唯一,但如今的你,對于她而言,只是一劑蝕骨的毒藥。」
「你若不想再害她一次,」李 走近相唯,擋住他面前的光亮,「就煩請你從此消失。」
「消失?」相唯朗聲笑了起來,眼底卻泛著暗潮洶涌的波瀾,「我消失,她便能無恙麼?」
李 直視相唯的金眸,「只要你不再出現在彌若眼前,我就有把握幫她渡過此劫,重登仙界。」
相唯與李 對視許久,在他那幽深如古潭的眼眸里,看到的卻是自己越來越慘白的臉,他忍著胸口處漫上的劇烈疼痛,勉強地彎起唇畔,「好!」
「我可以不再出現,但是你,」相唯站起,緊緊拽住李 的衣襟,狠戾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中滲出,「你必須保她分毫無傷。不然,你,還有那勞什子的幽冥,我皆不會放過!」
李 沒有掙開他的手,只是面色平和地看著他,清晰吐字道︰「她是我的君後,護她周全本就是我的分內事,不勞你費心。」
「好,很好。」相唯松開李 的衣襟,一步步地又重新坐回身後的椅子上,頹然的臉上,寫滿無奈與不舍。
他一手按在痛意不止的胸口上,一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臂,仰頭閉上眼,竭力克制著轉頭看向睡塌上人影的沖動。
「我這就走這就走……」
當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相唯的頭猛地偏倒下,一陣平地而起的風從他周身生出,從屋內直直地襲向外頭,穿過花木樹梢,消失在靜謐無語的夜空中。
李 上前,伸手探了探仿佛突然間就昏迷的男子,又回頭看向窗外掛著一輪斜月的夜空,嘴角旁浮起幾分笑意。
「終于走了。」
寂寂深夜,萬家皆眠,唯有西城的章台街,依舊是一副鶯歌燕舞的熱鬧情景。
「客官慢走啊!」緋姻披著一身美人皮,裝著細女敕嗓子,一面收著令手泛疼的金銀,一面笑意吟吟地在邀仙樓下迎來送往。
但他臉上的笑意,卻在看見門口陰暗角落處,驀然出現的一個頹然身影時立即僵住。
「少主!」緋姻一邊月復誹著相唯的出現百分百沒好事,一邊又笑容可掬地朝相唯蹲身的角落走去,「少主大駕,怎的不入雅室坐坐?坐在此處看夜景,少主果然好雅興……」
相唯從陰影中緩緩抬起頭,「師父近日可有來找過你?」
緋姻被相唯身上透出的頹然之氣,唬得一楞,慢了大半拍,才諾諾點頭,「今、今日主上來此,要小的制作一張人皮。」
「何人的?」
緋姻有些不解,但還是誠實道︰「是豫國公府李 夫人的,那位少主和少主夫人不是也認識嗎?還曾踢爛了樓內的門窗桌椅……」
低垂黯然的金眸陡然又亮了起來,「師父如今可在樓中?」
「在在在!」緋姻忙不迭地點頭,「就在頂層,方才小的還命人送了幾壇上好的陳年佳釀上去,少主您也要不……」
緋姻討好的話還未說完,暗角中的人影就是一晃,憑空消失在他眼前。
「這……」
還不等緋姻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身後傳來幾聲醉漢的笑聲,「哎呀,老板娘這是喝多了,怎麼對著牆說話呢?」
緋姻瞬時露出滿臉的笑容,朝那一堆醉漢嬌聲笑道︰「客官們又打趣奴家了。」
相唯剛剛在邀仙樓的百丈頂層上現身,不疾不徐的嗓音就響起,意料之中,「喲,來了啊。」
「師父,」相唯撐著一旁的牆柱,抬眼看向悠然坐在桌案邊,怡情小酌的扶兮,目光復雜,「您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扶兮卻沒有直接回應,只端起面前的酒壺,自言自語︰「姑姑曾說,我這嗜酒如命的脾性最是肖她,但她不知道我愛飲酒,只是因為酒中有她的味道。」
「姑姑她為了守護無花山,放棄了與雲祈相守的姻緣,郁苦到終。我自然也要為守住這無花山,拼上一切,哪怕是與六界為敵,也在所不惜!」扶兮言罷,將手中的銀質酒壺猛地砸向地面,砰然碎成渣屑。
「您所言的‘姑姑’,」相唯看著面前碎成銀屑的酒壺微愣了愣,「可是前任的妖王,綰塵?」
「不錯,」扶兮轉臉過來,看向相唯,皺紋縱橫的蒼老臉上露出和藹的笑意,「你很像她。」
「您三百年前救下將死的我,就是因為,我長得像她?」相唯苦笑連連,扶著牆的身子卻是顫抖不已。
「不,」扶兮也從桌案旁站起身,凝視著既是嘲諷又是憤然的相唯,搖頭嘆氣道︰「其實在五百年前的群英會上,我便一眼認出了你。因為你與姑姑,實在是太像了。」
「之後,我便尋思著如何再與你見上一面,但你一直待在天界,實在難尋機會。三百年前你受的那場天雷刑罰,倒是給了我個絕佳的機會。」
相唯扯了扯嘴角,無聲苦笑,「為什麼救我?只是因為我長得像先人?」
「不,孩子。」扶兮慢慢朝相唯走近,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眼角帶著欣然的笑意,「因為你是姑姑生命的延續,你是無所爭議的下一任妖王,豈能被那群仙族敗類玩弄于掌中?!」
「你的意思是……」相唯還未道出口,就自己否認了腦中的想法,「不不,綰塵沒有子嗣,我不可能是……」
扶兮定定地看著相唯的金眸,眼角的笑紋盡數舒展開,「姑姑的確沒有孩子,但你,卻是姑姑臨終前耗盡最後一絲神元,用雲祈的劫灰,做出的一只九尾狐狸。你的身上,不僅有姑姑的神元,還有上古戰神的精魄,孩子,你才是毋庸置疑的六界之主!」
扶兮的話震得相唯一顫,還好身後依靠著牆面,才沒有栽倒下去,「師父您老人家還是這麼愛開玩笑?您的宏圖霸業,就不要硬生生地搬到我頭上了。我無能要,也不想要。」
扶兮臉上的笑意頓時收起,露出凜凜正色的肅然,「振興妖族,並不單單是我一人的心願,姑姑,還有歷代的妖王,包括無花山上的萬千生靈!天帝的野心,魔族的虎視眈眈,甚至連鬼君都是詭譎莫測,難道咱們就這麼束手挨打?難道你就想看著無花山上的生靈任他們欺凌?!」
說到興頭處的扶兮,上前抓著相唯的雙臂,似乎想將他腦中的貪逸念頭搖出去。但本就虛弱的相唯,卻根本禁不住他這麼劇烈的搖晃,順著牆面就滑到下去,蔫蔫地癱坐在地上,朝面色大變的扶兮蒼白一笑,「師父,您看我這樣子,還能堪以振興妖族的大任麼?」
扶兮猛地抽了一口冷氣,「難道是當年天雷劈下的傷口又裂開了?」
他趕緊朝相唯緊緊捂著的心口處伸手過去,卻不料被忽的出現的一個人影給擋開。
相唯看著眼前出現的青昊,皺著眉艱難吐字,「你、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了給我一天的時間,整理好舊事再去找你……」
「我怕你死在路上。」青昊扶起力勁耗盡的相唯,目光冷然地看向攔住面前的扶兮,「他的舊傷隱疾不是你能治好的,讓開!」
扶兮冷哼,渾身透出寒意,「老子若是不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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