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狗 第41章 初入社會(1)

作者 ︰ 豐子羽

他得到的不是一張寫有財產分配的遺囑,也不是什麼乙肝艾滋的報告何必驚訝成如此模樣。在這里,我不想像科學發現探索類的節目那樣故弄玄虛後來一個大揭秘,我只想不添加任何想象的去敘述他的故事。

一個太入迷的觀眾突然打破戲劇的「三一律」會產生畸形的藝術。

我謹記這一點。

時間又向前推移了許多。

他蹲在另一個城市車站的出站大廳。幾個小時前的起點,早已消失在遠方,在鐵軌重疊處——當然這只是他的臆想,純屬視覺誤區。現實與理想好像永遠是平行線,不需要內錯角去證明的——當然他迫切渴望有那麼一條斜的抑或直的其中還有彎彎曲曲的線搭橋,即使能證明他的一生是平行的,他也希望選擇理想那條線,現實是不會答應。

「真快!」他感嘆!

火車急不可耐地想從二線城市跑到一線城市,將那些還枕著一席鄉夢的異鄉人盡快帶往永遠也不可能有美國夢的地方。在鐵軌的某一段本來已經掌握好火車運行規律的螞蟻變成了犧牲品,在總結了一輩子經驗後的一個黃昏死于自己的經驗。尸骨無存,可憐的螞蟻。

他很幸運,因為他還沒有經驗,畢竟一切都才開始,一切還都是新的。城市!沿海!有夢真好!

走下火車那一刻,他看到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人頭攢動中他看到無數雙期盼的眼楮,那一刻他除了看到那些讓城市產生鯰魚效應的勞動者在迎接他們的親戚抑或下一代以外,還感受到一股壓抑的氣息。

他有些失落。

有時候生命的列車開出後,無論旅途如何,只要在下車那一瞬間看到站台那舉得最高的牌子上寫著自己名字,那就是最幸福的。等待,總有一個人在生命的某一端踮著腳,睜著不曾失望的眼楮等待著。

即使站錯了站台。

無論他有多矮,他都會看見。

在來這個城市之前,他聯系上了他,馬濤,一個老實透頂的孩子。之所以這麼肯定地說,是因為他和他的交情是五年。

他們讀初二那會兒認識的。

也許你不相信,馬濤會是那種晚上在被子里畫了地圖都會給他說的人。

他只當他是一個回收站,過不多久就會刪除那些垃圾文件。

初三時他和他同鋪,晚上他醒來發現馬濤莫名其妙地握著他那玩意兒,他覺得受了奇恥大辱,應該狠狠揍他一頓。♀他撩開被子,一拳打在他的月復部,他像是抽噎一般一吸一頓地哭不出聲來,最後竟然嗚嗚地哭喊著「爸爸」,大伙兒都覺得他是做惡夢了。中考後,他對他說,他是單親家庭,母親跟人跑了,一個湖南豬販子。父親是個酒鬼,但很愛他。以至于當他發現他有不良習慣後,晚上睡覺就叫他握著他那玩意兒,一直到他住校後才結束。至于那次他為什麼會握著他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也許可以證明,那就是他在夢中肯定遇到他父親了。

馬濤讀初三時,他父親死了,車禍。一輛方頭大卡車從他那滿是酒氣的身上軋過,成了肉餅。

高考後,他去了沿海打工,網上聊天時他告訴他在五金廠工作,混得還不錯,都當倉庫管理員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很不習慣寄人籬下,拉不下面子。但跟他,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畢竟太熟悉,心都看透了。

他會來車站接他,他說的。一個小時過去了,人影都沒。

他在人群中努力搜尋那個和他在網上用視頻聊天的家伙,粗粗的眉毛,厚厚的嘴唇,圓圓的眼楮,瘦瘦的個兒。

「沒理由啊!」

「難道是我長變了?」

「給我來個驚喜!」

他無聊地在手里轉動著手機,拿起來打了幾次客服電話,確信還沒有欠費。又過了一個小時,仍然不見他。他撥通他剛打來的號碼,沒人接,是公話。他有些發慌,看著車站外面那些戴著重重的頭盔守株待兔的摩的司機,心里暗罵︰看來我得裝成學生好讓你丫的騙。

隔壁有一中國銀行,他在取款機上把剩下的五百取了,做了最壞打算。時間是晚上九點多,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叫著。他想起打從上火車,就沒有吃過東西。火車上是有機會吃的,車廂內有推來推去的天價小吃。

「我憑什麼要買?」

「你有什麼資格要我買?」

在火車上他面對小推車時就這樣對自己說,于是就忘了吃。

車站內,什麼都貴,唯有喧鬧免費。

他拖著僵硬的腿跑到離車站幾百米遠的地方,想買點吃的。好在路旁有一個比郵箱大不了多少的售貨亭。「郵箱」里面有一個瘦如信封的老頭在看報。

他盯上方便面,抽出一百。

「康師傅,多少?」

「五塊。♀」信封說。

「方便面又漲價了?」

「遲早的事。」

他無可奈何,黃金地段,饑餓也看好這里。

「這錢,嗯」信封把錢扔給他。

他手里狠狠地捏著方便面,把心都捏碎了。

謝天謝地,電話響了,馬濤打來的。

「操哥!哈哈,哪個實在是對不住啊!我這兒有點事真的走不開。嗯!你打個的,就說到洪田工業區,就這樣啊,到了給我打電話啊。」

他心里堵得慌。

看著大道上來往穿梭的車輛,多半是的士,隨便叫了一輛國產大眾牌的,它像一條哈巴狗一樣服服帖帖地停了下來。

「洪田工業區,多少錢?咕咕」兩個聲音。他肚子又在不爭氣地叫。他盡量裝著很熟悉這里的樣子,可惜語言露了馬腳。

盡量說普通話,不變應萬變。他暗暗警告自己。

「按表收費,這是規矩。」

司機是個大平頭,養不起頭發的那種。

「你說個價吧!」這次肚子安靜了。

「按規矩辦事。」

大平頭有些不耐煩。

想宰我,當我是傻瓜,誰不知道干你們這行的奉行的哲理——兩點之間,曲線最短。

他想。

「二十去不去,他把大包小包拎了起來。」

「好吧! 嚓。」兩個聲音,車門開了。

車燈穿透城市濃濃的胭脂,照出泛黃的皮膚。他好奇地望著車窗外的一切,密密麻麻羅列的名字、符號和數字由于過于零敲碎打而顯得分崩離析,在他眼里竟然成了永遠無法復原的動物骨骸,四散飛離,又在空中聚合成一個巨大的張著嘴的骷髏頭。

他不忍再看。

「你是外地人吧?」大平頭問。

「我這兒有房子。」

「真他媽的話多,開你的車。」他暗罵。

「第一次來這兒吧?」

大平頭好像對他感興趣。

「你是干偵探的吧?」

他想就此打住。

「開玩笑,不過我老婆是的,替人抓小三。」

「無聊。開什麼玩笑。」他低聲說。

「這一天都沒跟人說過多少話,唉!開車就像開棺材,哪天死在這里面都難說。干哪一行都難啊!」他說,「回家也沒人陪我說話,好在還有廣播。」

他打開交通廣播,這讓他想起調頻927。他突然覺得傷感。

好不容易忘記了一些,又被他攪亂了。

「還有幾分鐘就到了,這深更半夜的你還是打個電話叫人來接一下吧!這一帶不安寧。」大平頭說。

他對他說的大部分不感興趣,只是死死地盯著計程表。數字在跳動,他的心也在跳動。他想按它的顯示,二十塊夠一個來回了。

他暗暗悔恨。

還沒到,他下意識地在兜里掏錢,習慣所致。是那一百塊,硬硬的。

哼!不能便宜了你。

他不知怎麼就學會了殘忍。

十塊還差幾毛,車速突然減慢。他雙眼呆滯地望著窗外,表情出入厲害,有大難臨頭的跡象。路燈恰到好處地與其呼應,其氛圍讓他倍感壓抑。

車在一堵患了牛皮癬的石牆前撓癢癢似的來回不下三次。

他覺得應該感謝那個地方不是高速路段,不然這個不知發哪門子神經的司機真的就會把他永遠「帶」走了。

第一次倒車他不以為然,反正多走點路也算是一種彌補。第二次倒車他有些隱隱擔心,後面不遠處就是一個十字路口,他這種不帶暗示性的行為潛藏著極大的陰謀,在他看來。第三次倒車,他弄不懂他是賣的哪門子藥。

迷惑我?挑戰我的耐心?內心有愧?都不符合。他想。

第四次的時候他想起他剛開始他跟自己說的話,他懷疑他腦子有問題。

「好了,嘿嘿,這次錯不了啦!」

他說。

第五次後。

他設想自己看他的表情可能很夸張。他一只手顫抖著扣在車門的把手上,把車窗搖到了它所能達到的最低點的極值。

「師傅,你你沒事吧?」他看到自己呼出的熱氣,即使這兒溫度在二十攝氏度以上。

「沒事了,剛才我隨機在那些電話號碼里抓了幾個數,我一同行上次就是用這個方法買福彩中的大獎,嘿嘿,哪天你也試試」

「得了得了,我沒那狗屎運。」他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心里直把他爹娘罵了個遍,再一看十二塊還差幾毛,心里稍稍平和了些。

車停了,他忙下車,借著夜色的掩隱,給了大平頭一百元大鈔,用過一次的那張。他隨便模了模就塞進錢夾里,找給他一張五十的和三張十塊的。他舒了一口氣,總算挽回了一點損失,說全部也不過分。

車門「 嚓」一聲關上,冒著黑煙掉頭離開了。他忐忑不安的心里懸著的稱砣也落下了。

他加快步子離開,像是要逃離作案現場。突然那輛車又開了回來。不回頭也知道,因為他在叫他。

「小伙子,等一下。」

沒錯,是大平頭。他想完了,完了!遇到這樣的狀況,看來是逃不掉了,心一橫,來硬的,錢可不會說話,進了誰的腰包就是誰的兒子。再說你有本事把央行的行長叫來評評理。他在心里暗暗打氣。

車在他旁邊停了下來。像一條哈巴狗。他打心底里討厭它。

「你想怎樣?」

他覺得應該耍無賴。這種事他一向看得很重要,有關自己的名譽。

「別誤會,你的包還在我的車里呢?」大平頭搖下車窗,把放在車後座上的包從窗口遞給他。

「我——」他心里又是一陣不安。

「還是打個電話叫人來接你一下吧!這一帶不安全。」

嘮嘮叨叨的真像大媽。

他覺得眼楮突然有些澀,估計是灰塵太多。

車很快消失在了夜里。

他很快撥通了馬濤的電話。

見到他,馬濤並沒有像預想中的興奮。

簡單的寒暄。

對于他的情況,馬濤抽樣調查一般,隨機問問。偶爾臉上擠著如查詢話費時听到的那個女人的聲音一般的笑容。他知道這是人之常情,拿家鄉那老掉牙的話說就是——換根板凳坐試試,誰都得替別人想想。剛開始,生活上還得仰仗著他,拿家里的錢恣意妄為的歲月過去了,誰都不容易。

他這幾年肯定沒少吃苦。從他的衣著打扮,一看就是那種走進商場還沒觸上那些品牌服裝售貨員就會迫不及待報價的顧客類型。貧窮之于朋友的特權——借錢,看來是行不通的。他過得並不好,這只是他的猜測,也許在他骨子里喜歡以貌取人,雖然他知道自己會看走眼,但乞丐變王子畢竟只是個傳說,現實就是現實。

「我要五百萬,五呀五百萬」

嚇得他夠嗆,還以為是哪個人蒙著臉向他倆打劫。

是他的手機鈴聲。

「喂,嗯,嗯,好!沒問題,那就這樣。」估計是老板打來的。他的頭很是配合地點著,磚頭一般的手機被四個手指頭支撐著。他看到,他的小指不翼而飛,無名指好像也矮了一截。這再一次證明了他的猜測。

這幾年他過得並不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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