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狗 第25章 (十五)如此傳銷(2)

作者 ︰ 豐子羽

「有關直銷和傳銷的區別我想就沒必要給你講了,現在就讓我告訴你如何去創造銷售奇,」他說,「在進入主題之前,我先放一段有關我們公司——世界五百強企業宏基公司的簡介。♀」說著就示意站在門口的男人打開一台半新不舊的彩色電視機,很是麻利地放置碟片,里面內容從公司老總的傳奇人生講到公司的崛起和騰飛,老總和電影里槍子兒總打不倒的主角一樣富有傳奇色彩。看了一個又一個的傳奇,放了不下三遍,劉濱一如霜打的茄子,昏昏欲睡,仰躺在沙發上。覃操瞳孔大放,身軀勾成有明目的角度,甚是投入。

「好了,現在我來介紹一下公司的產品。」剛說完,一個男人接連抱出許多瓶瓶罐罐,化妝品、沐浴露、洗發液、指甲油在生活中能用到的日用品都快齊了。

「直銷說白了就是賺服務和門面那筆錢,具體說就是少了店面租金和售後服務那筆錢,而這筆錢就是我們賺得的。」

「理論我都懂,你還是教我點實際的吧!」覃操說。

「好,那我問你一星期洗多少次澡。」

「五次。」覃操隨口答道。其實他在心里暗想,洗澡跟掙錢扯得上什麼關系,莫名其妙。

「那好,告訴我每次洗澡用的沐浴露怎樣?」

「還好,就是泡子太多,而且要沖許多次才能弄干淨。」

「很好,用這一系列的沐浴露就能克服這些缺點。」

「是不是有些扯遠了。」

覃操有些不耐煩。

「沒啊!我這不是在教你怎麼銷售產品嗎?體驗、對比、總結,然後將這些告訴消費者,讓人信服,你就成功了。」

「就這麼簡單?」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他並不急著回答覃操的問題。

「當然可以。」

千萬不要是什麼人生問題,那簡直就不是自己能回答的問題。

他暗暗祈禱。

「你知道哪種人最可悲嗎?」

「不知道!」他很不習慣听別人說「你知道嗎?」,總覺得別人在賣弄自己的學識。

「一個人先天的無能並不可悲,最可悲的是一個人經過幾十年的奮斗,終于成功地證明了自己的無能。」

「普遍現象。」

覃操有些不以為然。

「你知道金子的煩惱是什麼嗎?」

「太值錢,難得清靜。太耀眼,躲在哪里都不行總之其中有一個是它的煩惱。」其實覃操覺得這些都是費話,哪個不想當金子,什麼狗屎煩惱都無所謂。

「金子的煩惱就是因為它在什麼地方都能發光,所以才有那麼多碌碌無為之輩靠它照著。」他笑著說。

「你總是能一語驚人,不過我還是最關心怎樣賺錢。你就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

「一點也不難,」他說,「不過這是最低階段。要想獲得更大的利潤就得組建自己的銷售團隊。」

「怎樣組建?」

覃操有些迫不及待。

「這就得需要你不斷地把銷售隊伍擴大。」說著拿起彩筆在透明的玻璃牆上畫起來。「你看,你處在這一級,你向下一級的人收取部分利潤,除一部分上交外,另一部分就歸自己。你下一級的繼續擴大銷售隊伍,你就到了這一級,你獲取的收益就更多」不一會兒,玻璃牆上就形成了一個耀眼的金字塔,覃操就高高地處在金子塔的頂端。按他說的那樣,他一個月的收益不下十幾萬。

「原來掙錢這麼容易,听你一次課勝讀十年書啊!」他覷了一眼徐悲鴻的馬,那馬正滿是憂傷地看著他。

「不過,你若是想直接進入高級階段的話,必須交36元的風險費,其實是以防萬一,起保險的作用,目的就是把你的損失降到最低。」他很是嚴肅地說。

覃操暗自思忖︰這收錢的理由猶如交警罰款一樣荒謬,真他媽的當我是傻子。不過他還是很認真地說︰「這沒問題,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主要是考慮到不影響你的利益,畢竟時間就是金錢。」

「那好,我馬上交。不過我得回學校拿銀行卡。」理由太老套,估計他們不會信服,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這個——」

「放心,這點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況且我還想回去多叫幾個人呢!」

這句話也算是一個理由,總算彌補了上一個的缺陷。他想。

「對,說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依你,不過劉先生好像身體不是很好,就讓他在這兒多休息一會兒吧。」

「沒問題。」

「不過我還有句話要對你說,但這話又不能說明,不然就像白開水一樣,不僅沒味還燙人。所以說得含蓄點,依你的聰明勁應該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先別抬舉我,還是听听再說。」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說,‘1’既是一道關閉的門,又是一把鑰匙,就看你怎麼把握。」

覃操愣了幾秒鐘,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我懂了。」

他開門把覃操送到門外,說了一些客套話,覃操才得以挪移腳步。他在門口和兩個男人不知嘀咕什麼,覃操勉強走到樓梯拐角處,他突然叫住他,咚咚地匆忙下樓梯。

「對不起,這是我的疏忽,我竟然忘了你不熟悉這一帶,考慮到你的安全,還是讓他倆陪你走一趟吧!」他滿面和善,實在令人無法拒絕。

他右手一揮,兩個高大的男人就匆匆趕了下來,樓道內響起一陣橐橐的皮鞋敲擊聲。覃操就像是搖籃里的嬰兒,倍受呵護。

「你不相信我?」覃操問道。

「哪有!誠信也包括相信別人是吧?」他說。

他回頭向站在門口的一個黑色夾克衫的男人遞了一個眼神,不一會兒,里面傳來劉濱的慘叫。「我們可是把你當作最忠實的朋友,當然也包括你的同學。」

現在無論怎樣撒謊都不起作用,他也知道自己撒謊猶如初中生寫作文,今天死這個明天死那個,在開頭還特別申明︰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是個孤兒,我母親在我未出世時就逝世了。不等別人拆穿,自個兒就露餡了。但決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具體地址,硬踫硬不是明智的選擇,只能見機行事。

出了小區,本想到了街上就有機會甩掉他們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出來那兩人很是熱心地把他拽進那輛破舊的面包車。

這下完了,覃操暗暗叫苦。

車轉過幾個巷道,他們使出了黑心出租車司機慣用的伎倆,來一個南轅北轍,為了保住他們的窩,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自己的記憶力也有被高估的時候。

他想。

「我能不能下車買點吃的,都中午了,餓了。」車駛上一條小街後覃操說。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車停了下來。

「沒問題,帶錢了嗎?」

一個男人慢騰騰地在兜里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十塊錢。

「拿去,給我們也買點。」

昏暗的車內,覃操扭曲的臉照在明晃晃的匕首上顯得格外清晰。

「不,我——我帶錢了。」

「怎麼,嫌少啊!」一個男人不耐煩地說。

「哪你們吃點什麼?」

「買個西瓜,大熱天的。這刀是用來切西瓜的,挺好使的,以前我一個哥們兒用它捅人,現在我用來切西瓜,唉!這時代變得太快了。」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說。

「我去,我這就去。」

覃操心里發慌。

車內,一個男人說:「你下去盯著,別讓那小子跑了。」

「就他那熊樣,沒那膽量。」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說。

大街上到處散發著傳單的厭煩。覃操急急忙忙拉住一個發傳單的,因為干這個的一般是大學生。

「救命——傳銷——」

也許過于驚慌,連話都說不利落。車上的人正在搖車窗。

發傳單的估計也就二十來歲,听他一說,一臉驚恐。

「我說這位大哥這年頭混口飯吃不容易,我干這個是自願的,不需要你救。」說著掙月兌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沒走幾步,突然又回來,一彎腰拾起覃操腳上剛被覃操抖落的幾張傳單,撒腿就跑。路旁有幾個人舉著一張卡片拖著死了娘一般的腔調喊著「發票——發票——」,有一個竟然閉著眼楮喊。覃操頓時變得機靈起來,也學著他們的樣喊著「傳銷——傳銷——」,其中一個男人白了他一眼說︰「兄弟,別搶我們的飯碗啊!再說這兒也不是你們的地盤啊!」

「別磨蹭了,去買個西瓜。」擱置在車窗上的人頭喊道。

西瓜攤邊圍了一群人,攤主看上去像西瓜一樣憨厚。覃操心想︰這下有機會了。他深吸幾口氣,一改剛才的驚慌,邁著極為穩重的步子走到攤子前。他朝攤主一笑,然後揉了揉喉結,使出吃女乃的勁大聲喊道︰「我是干傳銷的。」

「干傳銷有什麼了不起啊!這條街都是的,你當你是公務員啊!大呼小叫的」一個買西瓜的大媽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你什麼等級啊!有我高嗎?看你就知道是d級的。」一個中年人晃著他左手上的鎢鋼表對他說。

「搞麼子嘛,到我這兒還講什麼規矩,我兒子和你是同行,嘿嘿!是小三叫你買西瓜吧!那小子最愛吃西瓜了。這個大的算我送你們的,拿去吧!」攤主笑著朝面包車揮手。

轉眼間,整條街開始騷動,覃操成了過街老鼠。

他豁出去了。

雖然那會兒沒有人作精確記錄,可以斷定他挑戰了長跑和跨欄的極限,雖然有幾次摔得夠嗆,只差滿地找牙,但為了保命也顧不了那麼多。大街上,巷道里,天橋上,後面跟著面包車、出租車、摩托車甚至連自行車都用上了。覃操連連叫苦,後悔不該逃,這陣勢哪是追人啊,追命還差不多。

見義勇為的人只增不減。

巷道里,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四處都在嚷嚷。他腿快跑沒了,耳朵嗡嗡直叫,頭暈呼呼的,眼前的一切就像坐在急速行駛的列車上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一樣,模模糊糊的。

他就快崩潰了。

「小伙子,跟我來。」也不知是哪兒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他拉到了暗處,隨即傳來「 啷」關門聲。

「嘿!那狗日的怎麼一晃不見了。」門外一人粗聲粗氣地說。

「個把媽日的長翅膀飛了不成,我剛還看到的,肯定鑽進別人屋子里去了。」另一個男人嚷道。

覃操緩了緩神,見一枯槁的手扶著自己,手背上青筋起伏,是一老太太。

屋外喧闐一片,覃操為自己的處境擔心。

他望著老太太黯然無神的雙眼,眼里充滿了悲傷和失落。真不希望她會說出什麼心驚肉跳的話。

屋外傳來轟轟打門聲,覃操嘴角微微顫動,想對老太太說什麼。老太太倒是很鎮定,示意覃操不要慌張,她說︰「小伙子,什麼都不要說,我知道他們是干什麼的,這樣的事我見多了。你先躲到屋里去,快!」

覃操有些猶豫,最後只得依她。先藏起來,隨機應變。

「大嬸,剛才有人進來嗎?」

「胡老二,你看到我的黑虎了嗎?」老太太說。

「哪個黑虎?」

「就是偷你家油吃的黑貓啊!」

「我是問——」

「你兒子呢?」

「我說你老人家——」

「還沒回來啊!是不是進局子了?」

「胡說!」

「我胡說,這條街你問問哪個不知道。」

「你當人人都像你兒子那樣沒頭沒腦的,公安局長的兒子都敢拉。」

「黑虎這些天都不落屋,多半是被你打死了,這筆賬我記起。」

「懶得理你,我又不是給你看貓的,神經病!」

「罵我神經病,我的兒子不是因為你那挨千刀的畜生能坐牢嗎?我看你才神經。」

「胡老二,她就一老糊涂,別跟他一般見識。」

一人勸阻道。

門「啪」地一聲關上,覃操心上的石頭終于落地。

「真不知怎麼謝您?也不曉得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看那伙凶神惡煞,實非善類。

「沒事,我這把老骨頭反正不值錢,倒是你,年紀輕輕的,不要誤入歧途,不要像我那不爭氣的兒子」

老太太淚水就奪眶而出,忙掏出手帕擦拭。

「您兒子是怎麼了?」覃操好奇地問她。

「做傳銷,被抓了,判了刑。」老太太傷心地答道。

覃操頓時語塞,不敢再問。

「我得走了,我怕」

「別慌,等天黑了我想法送你出去。」

「這太麻煩您了,」他說,「我不想再麻煩您。」

「沒有我引路你是出不去的,在這兒報警都沒用,還是我送你妥當。」

覃操只好如此。

老太太為他煮了一碗紅燒牛肉面,他失去的體力很快得到了補充。好不容易捱到擦黑,老太太給了他一頂鴨舌帽,估計是她兒子的。

「太像了!」老太太說。

「像誰?」他問。

「我兒子。」老太太笑著說。

他心里一暖。

「我會來看你的。」他說。

「客氣了,」她說,「不能走前門,他們的路數我知道。跟我來,走後門。」

不知繞了多少巷道,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站牌,趕上最後一趟公交車。

上車前她說︰「我們以前見過。」

「我沒印象了,在哪里啊?」覃操有些驚訝。

「今早公交上,你本來坐在我的旁邊,後來怕擠著我就坐到後面去了。」

「這——您的記性真好。」

車門終于合上。

車開了。

車內擠滿人,都那麼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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