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山脈衍生無數連綿不斷,順其岩脈往東而去,就到了信安。♀
信安,古來兵家重鎮,其城乃川路交匯之所,有肘腋喉控之用。更何況山水相會之地多有人杰地靈之象,自然是城樓林立人聲鼎沸。
這一日信安城門前來了一位少年,衣著普通面容清秀但其眼神靈動行動自若頗為不俗,更加特別的是其懷中一紅色小狐十分少見,引人矚目。這就是離山入世的初陽和小狐,一人一狐在山中隨遇而安,遇村停留遇景流連,更別提小狐禍害山中小獸無數,結果足足走了半月余方才來到此處。
只見初陽在古城牆之下稍作停留,但不久便入城而去,口中卻念念有詞不知是說與自家听還是說與小狐听。
初冬時節,江南倒也不甚寒冷,不過一碗熱騰騰的湯餅還是讓人食指大動。初陽雖已不需進食但仍然舍不得這口月復之欲,小狐更是貪吃也不管旁人圍觀自顧自地吃了兩碗還戀戀不舍。結賬之時,初陽贊道︰「這湯餅味道大好,不知可算得上信安一味?」
此言一出,攤主連連擺手,說︰「這位小郎,想是外鄉人,要是本地人如此說道必為人恥笑。」「哦?此時為何呢?」初陽追問道。
攤主倒也熱情,繼續說道︰「信安城中湯餅攤極多,各有風味各有所長誰也不敢輕言是信安一味,唯有前面兩條街上的榮仙老店才敢如此自稱。榮仙老店不但湯餅一絕,更有爛燜兔肉和如意酥雞味道極好,新安人謂之三絕。」
听得此言,初陽心中自然是十分好奇,細細打听了方向才離去。小狐蠢蠢欲動不斷在懷中扭動意似催促,初陽忍不住拍了它一記輕聲罵了一句。
榮仙老店其實並不很大,二層舊樓而已似乎也沒有他人傳說那麼風光。初陽帶著小狐邁入店中,小二迎上前來,問道︰「客官,樓上無座樓下大堂可否?」
初陽倒也無所謂,點頭示意,小二將引其至一小桌前落座後問道︰「客官,不知有何喜好,可需要我介紹一二?」
「听聞此處號稱信安三絕?那就要這三樣,另外要一角酒,果蔬隨意。對了,多與我兩個淺碟。」初陽倒是不甚好酒,這一角酒卻是為小狐所點。
酒菜未來之時,初陽抬頭打量卻見榮仙老店內人多繁雜形形□不一而足,儼然是一番市井紅塵像。♀
不多時,酒菜陸續上桌,初陽舉箸品嘗不禁暗暗叫好,兔肉極是鮮女敕入口即化真是不負其美名。小狐急的想將整只酥雞叼走,初陽只得將兔肉雞肉分至碟中任它大快朵頤。
一人一狐正沉醉美味中,突然附近一中年漢子拍桌而起,叫道︰「劉小二,我要的酒怎麼還不上來?」只見方才的小二急急過來安撫道︰「牛大哥,你已經喝了不少了,再多喝點牛大嫂下回見我可又不要埋怨我的不是?今日就此作罷,明日再來如何?」
那位牛大哥眼見已有醉意,卻不肯干休,依舊喝道︰「劉小二,你莫不是以為我無錢付賬?待我取出銀錢…………」
話未說完,只听得一聲巨響那漢子已然倒下再無聲響。小二忙上前探看,卻見其臉色紅得怪異,身上奇熱,雙手緊握,當下尖叫一聲可見驚嚇不小。旁人見狀都圍將上去,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意欲上前幫忙扶起。
初陽連忙上前攔住,道︰「萬勿輕易移動,小可也曾習醫數年,待我細細查看一二再做道理。」眾人見初陽不過十五上下,眼中多有懷疑之色。初陽也顧不得許多,稍作探查心中倒也有了計較,取出金針疾刺數穴。
只見那漢子臉上紅熱好轉,悠悠醒轉,只是手足緊張俱不能動。初陽正要再行針法,卻听得有人在樓上說道︰「小兄弟,針行位置不變。每針初進一分,則囑其吸氣一口,然後再進三進退三退,令其鼻中出氣再口中吸氣三次,搖動金針即為一針。」
初陽聞言,初不知其意,思量中猛然大悟,忙依言行事。如此行針一圈,牛大手足漸漸發松,雖不能行走自如但已能在他人攙扶下爬起站立。
牛大正欲行禮謝過初陽,初陽卻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樓上出聲那位高人。」于是圍觀眾人皆抬眼望去,只見一五旬老者後帶兩從人立于樓上張望。
有人顯然認得,高聲叫道︰「原來是楊老神醫到此,難怪眼光精準。」有人卻也不認得亂紛紛地打听。
老者倒也隨和,下得樓來與人一一頷首致意後,對初陽說道︰「這位小兄弟,想必是名師之後,認穴精準下手利落,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不知師從何人,可否告知?」
「家師本是山野之人,名號確實不便相告。不過老先生贊我之言卻是不敢當,若不是先生出言提醒,初陽未必能領略這涼瀉之法。」
「哦,你已知曉我囑咐之言何意?不妨細細說說。」
「呼氣者,氣體發散為陽;吸氣者氣體收斂自是為陰。老先生方才之言是要瀉其陽火以安其神吧。」
「不錯,不錯。後生可畏也。老朽楊濟時,未曾請教小兄弟姓名?」
「不敢當請教二字,小可江初陽,乃是外鄉游人。楊老喚我初陽便是。」
二人正談笑時,卻見劉小二扶著牛大前來道謝並求一藥方,楊老目視初陽,道︰「初陽,你看此人今日何以突發此病呢?」
初陽細想了想,問道︰「牛大哥可是平日喜辛熱發散之食,好烈酒,肝火尤盛不能制怒?」
牛大聞言大驚道︰「你如何知曉這些?」
「你自己告訴我的,若不是平日累積如此,今日怎會突然陽火過盛,氣機紊亂,自行閉月兌?」
劉小二聞言,也在一旁道︰「牛大哥,你看你看往日勸你少飲酒,少動怒,多食蔬果,你待不信,今日可出事了吧。牛大嫂若是知曉怕是要嚇得魂飛魄散了。」
初陽也不多說,對楊老問道︰「楊老先生,你看方子將如何開具?小可于處方還真是不擅長。」
楊老也不說話回頭示意,從人便將筆墨布好。楊老上前一揮而就,便將牛大喚將上前細細叮囑其禁忌用法。一婦人嚎啕而來,見牛大無恙呆滯少時後又喜極而泣,想是劉小二口中的牛大嫂。店中多有熟識街坊告知牛大嫂前後經過,只見這婦人知曉後拉著牛大不住地磕頭,口中稱謝不已。
好不容易將二人拉起,初陽正色道︰「牛大哥,若是今日救治不及你讓牛大嫂孤苦何依?望你日後要節制才好。」牛大面有慚愧,不開聲只是點頭。事情終了,眾人也漸漸散開,初陽也準備結賬離去,卻有人在後將其叫住。
初陽停下腳步回頭看到叫住自己的正是楊神醫的從人之一,只見他急急走到初陽面前說道︰「江小哥,若是現在無有要事,我家老爺想請您移步過府一敘,不知可否?」側著頭想了想方才楊老的驚艷提點和為人處事,初陽點了點頭抱著小狐跟著來人往信安城中而去。
楊氏在信安想來必是大戶人家,宅邸在一條幽深的小巷中,門口與旁邊人家無甚區別並不起眼,可是入得其中才知內里別樣開闊。初陽暗想楊府倒是深知神州所謂藏而不露的道理。雖是冬日但楊府晚菊競芳,冬青掩映,怪石偶現崢嶸,活水依人而行,更奇特的是抬眼遠望則遠山如扇府中諸景如扇面而上。初陽不禁嘆道︰「府中景致必有高人指點,以山入景格局廣大若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為之。」
從人听得此語倒也無有驕矜之意只是輕輕答了一句︰「小哥果有眼力,此乃我家老爺數十年經營方有今時之勝。」
從人前導至待客之所,卻見堂前有一異松勁竿如虯,盤之曲之蒼勁有力,針針葉葉怒張如戟。初陽見此更是拊掌喝彩,卻見得有人從中迎出正是此間主人楊濟時。
二人相讓入座,從人悄然無聲地將香茶奉上又悄然退下,想是平時就恪守規矩。
「楊老相召不知所為何事?倒叫小子惶恐。」初陽素來不喜拐彎抹角便直接開聲。
「倒也無甚要事,只是有些疑惑不好當著眾人相詢,這才使人請初陽上門小坐。」楊濟時倒也不是個矯情之人。
「楊老方才在榮仙老店中,所言也十分精到,不知可否請益一二?」
「初陽何必自謙,請益二字卻不敢當。老朽在榮仙老店中觀你下針之法似乎與常人有所差異,不知能否稍解我心中疑惑?」
初陽此時方才想起剛才救人之時過于著急所取穴位中有一隱穴非是世間所知而是青冥決中所獨有,這楊老先生倒真是目光如炬。楊濟時見初陽沉吟不語,開聲道︰「可是師門秘傳不得相告?若是如此就當我未曾有此一問吧。」
「楊老多想了,方才用針之法必也是楊家獨有之技,您都不吝指點我又何必自珍?」初陽敬重楊濟時之為人倒也不想隱瞞。
楊濟時聞言大喜,急喚人將銅人取來以便詳細討論。初陽倒也不扭捏取了金針將那處隱穴之所明示。
「老朽于針道也算有所得,其實常于下針之後感受陰陽氣之走向時有所疑惑,好似除卻世間常有之穴位外還有不為人所知之隱穴。然雖有揣測但未敢輕易斷言,今日方知此念不謬呀。」楊濟時捻須大笑道,「初陽今日為我解一大惑。」
初陽聞言心中倒是暗暗贊嘆楊濟時于金針所得之多,于是也笑著說道︰「楊老與針灸之道沉侵已久,已能感知陰陽氣之走向已是超于凡俗。我卻只是得師門之力方能知曉,何敢輕言與楊老解惑。」
二人就此隱穴的功用禁忌各自說了說想法,你來我往倒也十分有益。只是苦了一旁的小狐,焦躁無趣,在煩惱多時無人理會之下只得無奈地趴下裝睡了。
也不知二人沉浸其中多久,卻有一下人從外而入見此情形不敢打斷只得靜立等待。好不容易楊濟時注意到,便問道︰「可是有何事稟告?」
「晚宴已備好,不知老爺何時引客前往?」
「已經這麼晚了?初陽我與你可是相見恨晚呀,就請賞臉同去用膳如何?」
初陽還沒出聲,假寐的小狐已經躍入懷中做請求狀,見者莫不掩袖,初陽哭笑不得也只得低聲應了。楊府人口想是頗多,但楊濟時只喚了其長子次子前來作陪,席間閑談些趣事倒也是言笑灼灼賓主盡歡。
楊濟時後又邀初陽于楊府暫住,以繼續未完之論。初陽想想也同意了,楊濟時忙叫下人布置下榻處並親自陪著前往,倒是讓初陽頗感不適。
是夜,初陽理清自己一日所得,覺得與陰陽之道也有所感悟,不禁模著小狐自言自語地感慨道︰「師父所言果不其然,道之所在未必單是道門。楊濟時之針法應該也隱約有道之所在了。凡俗之人雖未有靈根不得化用靈氣但感悟之深也不下于我等呀。」小狐也低聲嗷嗷叫著似乎與初陽問答相應。
嬉鬧了一會初陽拍了拍小狐也不多說,一人一狐都各自開始了每日的功課。
轉眼初陽在楊府已停留了近十日,每日與楊濟時談論針灸之道,參詳藥方開具,初陽倒是被楊濟時驚著了。其一楊濟時于隱穴的認識應該遠高于初陽,只不過因世間醫術無以參考而不得確知,近日得初陽點破居然被其陸陸續續點出好幾個隱穴,令人嘆為觀止。其二楊濟時用方于陰陽五行之上變化多端游刃有余,令初陽獲益良多。其三楊濟時為人謙和不以貴賤分人,更是讓初陽尊其人敬其德。
如此一來初陽敬重其人楊濟時對初陽也多有稱贊,由此兩人相交甚歡。
這日十五,月圓如水,楊府氣氛卻有點奇怪。楊濟時早早陪初陽用膳後就匆匆離去,客房伺者也告知初陽莫要亂闖以免惹出是非。月光下的楊府似乎被一種詭異地氣氛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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