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空氣驟然一滯。♀
張冉腦中迅速地將薛夫人這句話過了一遍,抓住重點——
小老婆,我們不打了,小老婆的孩子,我們也不打了。
不打他們便罷,你這個大老婆,還要替小老婆養孩子呢。
看到張冉的表情猛然一變,薛大女乃女乃趕緊一步向前,打了句圓場︰「婆婆這話可不是說早了。此事我們還未知會二爺……不若待二爺歸家後再作權益。」
薛大女乃女乃這樣一說,薛夫人也覺得自己有些急切了。
香姨娘有孕不到兩月,她就這樣直接地提了這事……
薛夫人略有些尷尬,剛要尋思些話安慰她這個侯府出來的二媳婦,卻不想張冉那邊「噗通」一聲猛地跪下,神情委屈又倔強,說到︰「婆婆這可是……嫌棄媳婦膝下無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媳婦害得二郎成了這不孝之人,是為不德;無子,使二郎絕世,是為不賢。我這等不德不賢之人,還有何臉面再留在薛家?!肯請婆婆出休書一紙,將媳婦休回娘家去罷!」
薛夫人見張冉反應這般大,也有些慌了神,匆匆站起過來扶張冉,連打翻了手邊茶碗也不自知︰「小二媳婦何苦這樣說?你過門才三月,子嗣一事不必捉急。你看大女乃女乃嫁來兩年未誕下一男半女我也沒說她什麼,更何況是你?快起來快起來,這事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的?」
听薛夫人提到自己身上,薛大女乃女乃臉色一白,自低下頭,袖手立于一旁,默然無話。
張冉這邊得了三分好便收,順著薛夫人虛托的手站起身來︰「謝婆婆不責怪媳婦之過。」
一向軟弱的二媳婦突然來了這麼剛烈的一場戲,薛夫人有些受不住,坐回椅子上時還覺得自己有些心虛氣短。
張冉接過張媽媽遞來的茶水,呈給薛夫人,又婉言說到︰「媳婦與二郎正值青春,子嗣一事婆婆不必憂心……」
說到這兒,張冉咬了咬下唇,臉上又做委屈神情︰「那香姨娘……仗著二郎對她寵愛,在我屋里作威作福……媳婦念在二郎面上,對她多番謙讓,卻不想她落井下石,竟然想要毒害媳婦……」
說著,張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听到張冉重提舊事,薛夫人喝著她遞來的茶,也是不知是何滋味。
香姨娘的確該死,可她月復中的孩子……
薛夫人又想起前頭白府少女乃女乃生出來的那一對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心中猶豫,半響才艱難開口︰「此事……還是待二郎歸家後,再做計較。♀」
張冉垂下眼簾,遮蓋中眼中不滿情緒,柔順地應了一聲︰「是。一切都听婆婆的。」
這已經是她能爭取到的最大權利。
其他的,再從長計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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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信佛,每日早晨用過早膳都要到薛府的佛堂去作功課。
張冉與薛大女乃女乃向薛夫人告了辭,兩人並肩攜手離去。
此時方才入冬,初雪還未來,院中樹木凋零,成蕭索之勢。
薛大女乃女乃與張冉院離了薛夫人的屋子,才滿懷歉意地對張冉說︰「弟妹,一切都是我連累了你……」
那邊正琢磨著怎麼搞定小三的張冉沒想到薛大女乃女乃會說出這樣的話,微微一怔,才答︰「大嫂何故此言?」
薛大女乃女乃的眼睫如蝶翅一般微微一動,繼而在下眼瞼上落下一片陰影︰「若是我早日誕下長孫,婆婆怎麼會動香姨娘的主意……說到底,還是我……」
薛大女乃女乃沒說完,就被張冉伸出的手打斷。
在薛大女乃女乃的手背上拍拍,張冉笑言︰「大嫂不該這樣覺得。香姨娘有孕,到底是我這邊失察。若是我在屋里的手段緊些,又怎麼會落了她這條漏網之魚?」
听著張冉這般攬責任,薛大女乃女乃還是一臉的抱歉。
張冉拉著薛大女乃女乃的手,引她慢慢前行︰「香姨娘有孕已成事實,何苦再為之煩惱……且看二郎什麼態度罷。」
薛大女乃女乃輕嘆,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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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院子,張冉邀了薛大女乃女乃進屋一座,薛大女乃女乃稱手上還有些家中瑣事未處理,便要告辭。
張冉沒有強留她,一只腳邁入了屋子,又折回。
「關于懷孕之事……嫂子可看過大夫?」
張冉附在薛大女乃女乃耳邊低語問到。
薛大女乃女乃臉皮一紅,看也不好意思看張冉,只胡亂搖了搖頭。
張冉眼珠子咕嚕一轉,又對她低聲耳語︰「嫂子若是不嫌棄,待我修書一封回京,讓家父請京中太醫前來揚州替嫂子瞧瞧,可好?」
薛大女乃女乃眼中喜色閃過,繼而又為難起來︰「這怎麼好意思麻煩弟妹……」
「不麻煩不麻煩。」張冉笑嘻嘻地,「大嫂在前操持家務侍奉公婆,我這個二媳婦才得以在後面偷閑度日……這事情,不過是我對大嫂的小小心意,大嫂不嫌棄就好,我哪里麻煩了呢。」
薛大女乃女乃被張冉逗得一笑,福身向張冉道了謝。
張冉趕緊還了禮,再叫觀海撥出院里幾個丫鬟,送大女乃女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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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薛大女乃女乃服侍著薛家大爺更了衣,絮絮叨叨說著今日家中發生事情。
說完了二爺院中這一段事情的首尾,薛大女乃女乃問自家相公︰「大爺,你覺得……二爺會如何處置此事?」
「紹卿……」薛大爺說出了自家兄弟的名字,沉吟片刻,方繼續說下去,「依著我對他的了解,此事,紹卿應該是站在弟妹這邊的。」
薛大女乃女乃將手中相公換下的衣袍遞給丫鬟翠錦,听到薛大爺這樣說,回頭問到︰「大爺此話……從何說起?」
薛大爺擺擺手,將屋里伺候著的丫鬟都呼退了,才過來抓住薛大女乃女乃的手,將她往床榻攜去︰「雖說二弟對弟妹……但是,他是個明理的人。再說,張家在仕途之上對他多有助益,想來他也不願意因香姨娘這麼個卑賤之人惹得和張家隔閡。」
听相公如此分析,薛大女乃女乃不再在此事上費話語,只嘆息道︰「弟妹當真是個……」
是個如何,她也未說出口,微微搖頭。
薛大爺在床邊坐下,攔住薛大女乃女乃要給他月兌鞋的動作,自己將鞋踢下,上了床。
在床里頭看著薛大女乃女乃解外衣,薛大爺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今日……母親又在孩子一事上為難你了?」
薛大女乃女乃解衣的手微微一頓,側臉過來,給丈夫一個安心的笑︰「只不過是略略提了一下,不算為難我。」
「你嫁過來後,母親便將家中大小事情盡數交到你手中。你又要操勞家務又要侍奉母親父親……真是辛苦你了……」
听薛大爺這樣說,薛大女乃女乃表情柔和,掀了被子躺下,偏頭看尤仍坐著的丈夫︰「這本是我分內之事,何來辛苦一說。」
薛大爺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亦躺下,將妻子摟入懷中︰「這幾月我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調到別州任職……若是能,就帶你去。到時候你將家中事情交由弟妹來管,無牽無掛地隨我去。」
薛大女乃女乃心中一暖,婉和地應了一聲,低頭依到丈夫懷中。
薛大爺在她發間落下一吻,說︰「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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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院中琴瑟和鳴夫妻和睦,二爺院中卻是一派蕭條。
張冉將自己屋子的門關得緊緊的,只留下觀海听濤兩個心月復大丫鬟,壓低了聲音說著事情。
听完張冉的話,觀海听濤均是面色一凜。
「二女乃女乃……當真這樣以為?」
觀海仍不敢信,又問了一句。
張冉點了點頭。
听濤是個果斷的性子,對著張冉福一福,說︰「听濤明白。明日一早,就去按照二女乃女乃的吩咐來辦。」
听到听濤這樣回答,觀海也趕緊跟著表忠心︰「觀海也明白。觀海明兒一早就……就……」
張冉被她逗得噗嗤一下笑出聲︰「觀海你明早就好好地守在我身邊,給我壯膽就成。」
觀海大聲地應了一聲︰「嗯!觀海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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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二爺院里沒一如既往地早早開門。
已經得了張冉信兒的薛大女乃女乃不以為意,只對那前來稟報的媽子說︰「二女乃女乃自有計較。你且出去,傳我的意思——誰若是敢多嘴,小心他皮!」
連一向溫和的薛大女乃女乃都擱了狠話,媽子知道這事馬虎不得,趕緊去辦。
翠錦給薛大女乃女乃遞來了手爐,問到︰「女乃女乃不去瞧瞧?」
薛大女乃女乃手攏成拳,在嘴邊輕輕咳嗽一聲,不答反問︰「翠錦,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的二女乃女乃和以前不大一樣?」
翠錦略一思索,輕聲回答︰「回女乃女乃,似乎……是有一些。以前的二女乃女乃溫順和藹,想來她做過的最大膽的一事就是……」翠錦噤了聲,稍稍候過片刻才又往下說,「在夫人屋里小的也看到了,二女乃女乃請夫人出休書一事……」
主子的事情下人不好多嘴,翠錦點到為止。
薛大女乃女乃微微頷首,目光落在手中小巧手爐之上,淡淡言道︰「一場大病,想來讓弟妹感悟頗多,這才轉了性子。也許,是我薛家福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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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前,張冉也是下過鄉組織過婦女工作當過喉舌發過話的。
所以這一回她叫人將院子里的門緊緊鎖上,除開大門,幾個小門處都留了原先的薛二女乃女乃從張家帶來的親信配房,這才在院子里,擺開了陣仗,清理門戶。
把整個院子安排得鐵桶也似,听濤回到張冉身邊,低頭在她耳邊說︰「女乃女乃,都吩咐好了。」
窩在椅子上蓋著狐絨大氅幾乎要睡著的張冉半眯著眼,應了一聲,還是半睡半醒著,喚了一聲︰「觀海。」
觀海得令,向前一步,對著在張冉面前跪了幾排的大丫鬟小丫鬟們說到︰「依著規矩,院里的姨女乃女乃們在服侍二爺之前,都會喝上一碗避子湯。眼下香姨娘有了身孕,那定是你們當中有人受了賄賂,暗度陳倉,悄悄替香姨娘將這湯藥給掉包了!」
疾言厲色地說了這番,觀海目光凜凜,掃過地上那些忍不住哆嗦起來的丫鬟︰「你們最好自己招了,省得我們女乃女乃查出來,到時候可要多受幾十棍子!」
觀海訓斥著地上的奴僕,張冉只拿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立在一旁的薛家二爺的幾房小妾。
那幾人燕瘦環肥,各有千秋,面上均帶了幾分不安。
這薛二爺還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多美人相伴……
張冉心中嘖嘖嘆言,注意力轉回丫鬟們身上。
觀海又呵斥了幾句,那丫鬟里頭有個膽大的,抬起頭來,看著觀海申辯︰「觀海姐姐且莫急著把罪名擱在我們頭上!興許是香姨娘與做湯藥的那媽子串通了也難說!」
「呸!」觀海唾了她一口,「這樣的話你也編的出來!府里的湯藥是每天都做,別說我們院里,就是大爺那邊的姨女乃女乃,喝的也是一樣的湯藥!如何做得了假?!」
「大爺和我們二爺不同,大爺心里頭只裝著大女乃女乃,指不定有人就鑽了這個空隙呢~」
小妾里頭,有個長著銀盤臉蛋的人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她話音才落,張冉就淡然開了口︰「听濤,掌嘴。」
听濤手段利落,上去就給了那小妾一記又響又脆的耳光。
小妾被打得臉歪到一旁去,懵了半天才記得捂臉,回頭怒視听濤。
听濤已經站回了張冉身後,看她不服,回了個輕視的眼神。
張冉看也不看那小妾一眼,問听濤︰「听濤,依著府里的規矩,奴婢以下犯上,當如何處置?」
听濤低頭,恭敬答道︰「視情形輕重而言。輕責罰以棍仗,扣除月銀,重則……打死,攆出府去!」
「嗯。」張冉認同地點了點頭,這才眼楮半張著,瞧了一眼那已成驚弓之鳥的小妾,「二爺還有半月就歸家了。怕他到時候尋你伺候,就,隨隨便便打上十個板子罷。」
听濤才應下,牆角就沖出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媽子,手腳麻利地堵了那小妾的嘴,一陣風似地將她綁了下去。
听著後院傳來的「 啪」作響的板子聲,不僅是那些丫鬟們瑟瑟發抖了,連小妾們也是心有余悸,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口中念佛,盼著薛二女乃女乃這口氣別出到她們頭上去……
眾人斂聲屏氣地听完這一頓竹筍炒肉,在里面數板子的听濤出來,指名地上一個丫鬟︰「小桃,還不快進去扶你家姨女乃女乃回去歇著?!」
小桃得命,連滾帶爬地從隊伍里面爬出來,腳下打飄,踉踉蹌蹌地往後院走去。
不一會兒,小桃就攙扶著她家姨女乃女乃,一步三停地,回了自己的屋。
殺雞儆猴的戲碼演完,張冉還是一副老佛爺模樣,說——
「事兒還沒完呢,觀海,繼續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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